背对着她们的人，身形佝偻，全身包裹在一层黑色的布料中，只有一只左手垂在地面上。
那只手的五根手指带着已经干涸的血液，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好似尸体一般僵硬。
这里应该是某个车间，空空如也，就连门窗都被封死，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根本看不见一丝的光亮。
李湉摸出几个照明弹，点燃后丢到四角，勉强让能见度提高了一些。
方若星拉了拉她的手，将她护到身后：“常先生？”
那人身体颤抖了一下：
“……佛言。善哉阿难。所问甚快。发深智慧真妙辩才。愍念众生问斯慧义。
……如来以无尽大悲矜哀三界。所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普令群萌获真法利。无量亿劫难值难见。”
声音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不，或者说，，话语中满是复杂的声音才对。
听上去好像有数百个人同时用一个喉舌发音，所发出的不是语音，而是情感。
更重要的是，这绝对不是常相思的声音。
“小心点。”
方若星再一次提醒道，在她眼中，对方身上的非凡气息浓重到了散不开的程度，不像是人，更像是一件人形的非凡之物，没有任何可以压制这种气息的理性存在。
紫红色与惨绿色的两种光芒同时存在，彼此之间以一种拙劣的调色技巧强行混杂在一起。
“……令我于世速成正觉。拔诸生死勤苦之本……”
黑衣人转过身来了，露出了剩下的五只干枯扭曲的手臂，摆成一个繁复的莲花手印。
六只掌心中瞬间绽放出气魄惊人的紫红色光彩。
如同在地穴中见到猎物的凶残野兽，正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撕碎。
视角上移，位于头部的脸庞，一道醒目的刀疤纵贯整张脸。
下半部分被隐藏在黑布之后，上半部分的左眼紧闭，如同被纠缠在无法摆脱的噩梦中；右眼则空洞地张开着，一根泛着惨绿色幽光的十字架，贯穿了她的眼眶，不知深入到了何处。
十字架表面沾染了红黑色的干血，下半则被眼眶中生长出的血肉触须紧紧包裹。
不知是为了防止它进一步深入，还是为了将它牢牢锁在眼眶中，不让拔出。
三人同时面色一变，都认出了这张已经畸变的脸庞的主人。
“封于澜？”
夏梦瑶问道，看她的表情，大概是猜到发生了什么。
封于澜突然起身，从黑衣下的腹部爆发出一声足以摄人心魂的尖啸，数十股白色丝线翻飞，瞬间凝结成了一面巨大的蛛网。
“确实是【罗织】的能力，封于澜本人没错。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是无餍者？”
李湉灵活地躲开射来的蛛丝，一边质问面色凝重的夏梦瑶。
夏梦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先是又一次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粘稠液体一阵荡漾，杯壁上的惨绿色光芒却还是指示着面前如野兽一般抖动着的封于澜。
【死魂灵】哗啦啦翻开书页，夏梦瑶快速从上一抹，一道灰黑色的弧光飞去。
“死眠！”
只是封于澜并无反应，看样子这招效果不佳。
“轰！”
又是一轮蛛丝齐射，封于澜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了，就像是在渐渐苏醒，逐步掌握自己力量一般。
“……行业果报不可思议。诸佛世界亦不可思议。其诸众生功德善力。住行业之地。故能尔耳……”
“我长话短说，”夏梦瑶将高脚杯内液体倒干净，“看到那个插在她眼睛里的十字架了吧？那就是【欲渊】。”
“追踪的效果没有出问题，是我们中了无餍者的圈套。他将0466强行剥离，插进了封于澜的体内。”
李湉一愣：“剥离出自己的非凡之物？可那代价……”
“正如我们所见，”夏梦瑶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眼眶中越来越明亮的十字架，“那正在活化的十字架便是证据——这种表现只会存在于曾经高契合度的非凡之物上。”
“而封于澜，正在被活化的【欲渊】蚕食，这个过程中，她原有的【罗织】也会脱离控制。二者彼此本就不是同一【领域】的东西，最终结果，要不就是死……”
夏梦瑶又翻了几页：“要不就像她一样，成为完全疯狂的怪物。”
“重点不在于封于澜，”方若星取出0051，无形的气体刀刃悄然生成，“而是无餍者，如果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追踪到，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般地步。”
“除非……”
夏梦瑶话还没说完，嘶吼着的封于澜已经飞扑而来，六只宛如枯木的手臂毫无章法，完全是丧失理智的表现。
就在她冲到夏梦瑶身前仅几米远的时候，一旁的方若星手持刀柄上切！
“噗嗤！”
钝刀割肉的声音响起，封于澜的其中两对手臂应声而落。
她一个急停，仅存的左手猛地伸长，依然向着夏梦瑶刺去，完全无视了伤到她的方若星。
“骤死！”
【死魂灵】中浮现黑色文字，同步烙印到了封于澜的身上，随着一声闷哼，黑衣包裹着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瘫倒。
但倒下的只是那具身体，黑布下蠕动着的节肢动物一般的附肢却仿佛是独立的寄生物一般，仍然挣扎着试图触碰到已相隔不远的夏梦瑶。甚至撕破了本就破烂的血肉，场面诡异无比。
“啪！”
其中竖直向上，膨胀得也最厉害的一根节肢突然炸裂，从中涌出的既有紫红色，散发着恶臭的血液；也有惨绿剔透，宛如水晶塑成的小型蜘蛛。
饶是三人都反应过来，惊险躲开了这恶心物质的触碰，但那股几乎要化成实体的恶臭气味，却还是像有生命一样径直钻入了他们的鼻腔。
在使用0051的时候，方若星都会提前关闭呼吸系统，以避免肺部暴病带来的变数，但这种攻击似乎也不是真正通过嗅觉触发，她依然感受到一股难以抵制的困倦。
夏梦瑶和李湉的情况则差上一些，但也不至于直接丧失战斗力。
“是【欲渊】的能力。尽量不要被她的任何攻击打到！”
但方若星的提醒有点晚，本该死去的封于澜身上代表着“骤死”的咒文迅速褪去，又一次冲着夏梦瑶跃进。
夏梦瑶满脸困意，被【欲渊】命中的效果非常明显，但她仍然翻到了新的一页，如同黑色丝绸一样的咒文攀附到她的双手，形成一层可靠的暂时防护措施。
方若星有理由相信，被她那双手接触到的人，也会如刚才的封于澜一样直接死亡。
但十字架节肢怪物毫无畏惧，纵使伸出的外肢已经被抓住，但那只左手也完成了它的任务，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从紧握的“手心”中弹出，飞射向夏梦瑶。
那钥匙的造型不算古朴，就是很常见的市面上会有的类型。如果掉到了路边，可能几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夏梦瑶有些讶异，但还是手上一用力，选择优先处理封于澜的本体。
纯黑繁复的咒文再一次蔓延，被她抓住的左侧肢体扭曲变形，眨眼之间失去了全部的生命活力。
它在事实上“死去”了。
至于那枚钥匙，则被夏梦瑶一个轻巧的侧身躲过，掉落到了地面上。
“叮！”
这声清远的金属碰撞音响度不大，落在方若星耳中，却突如一声震耳的惊雷，勾起一段不算太久之前的记忆。
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地处高位的人影丢过来一个反射着月光的钥匙：
“接住！”
【0999】！
只是一转眼的工夫，方才还站在那里的校服少女，就已经伴随着钥匙一起，无影无踪。
李湉惊疑不定，连忙问道：“那是什么？夏梦瑶去了哪里？”
“0999……她被送去了异空间，短时间内大概是回不来了。”方若星快速冷静下来，指着封于澜那只左手说道，“那枚钥匙原先是镶嵌在她手心里的，早就计划好了要用这招对付夏梦瑶。”
如今夏梦瑶失踪，她们两个又被封于澜拖在这里。
空虚的就是市区其他地方了……如果无餍者……
“我刚才已经联系过我的队员们了，外面目前还算平静，并没有爆发动乱。”
不需要方若星提醒，李湉就懂了她的意思，抢先一步处理好了最重要的事。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封于澜的身体进一步畸变了，越来越多的扭曲肢体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异生，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异味道。
她的左眼依然安详地闭着，右眼中的十字架更加耀眼，如同一轮绿色的小太阳。
遮掩下半张脸的面纱被嚼碎，巨大的昆虫口器中散乱着数十根蠕动的触须状舌头，不断低吟着佛经和窒息般的抽气，往外呕吐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断肢，虫豸，血肉，腐烂物，甲壳碎片，断裂蛛丝，洁白无瑕的药片……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