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瘸子。家里因此处处偏爱他。
姬家原本是北城的望族。后来逐渐没落了。唐家开始兴起。
那个冬天很难熬。吹不起空调,只买了一个电热炉,放在姬望山房间里。姬望兰想来烤火就得到弟弟这里。晚上只能自己硬扛。
那一天姬望兰走后,电热炉突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火花四溅,火势迅速蔓延。
姬望山当时很小,他想去开门,结果门从外面锁了。他一遍遍拍着门也没有人发现。
直到最后他从火里抱出来的时候容貌尽毁。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姬望兰看见她惊慌担忧的样子却猛然想起姬望兰今天闪躲的眼神。
那场火似乎不仅剥夺了他的样貌也剥夺了别人对他的怜爱。他们看见他的样子会被吓到,想要摸他的头以示亲近却半天不敢放下。
他渐渐成了家里的透明人。却在草药方面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天赋。至此,他戴上了面具,走出了姬家,开创了evil hell。
他想起第一次见季枫是在巷子里,八岁的季枫打两个二十岁出头的混混,凶狠地和一只狼崽似的。他一眼就看中了。走向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季枫。
季枫胆子大,见到他却不怕他,直直地注视着他,像是好奇似的。
他问他和不和他走。有包子有肉。
小季枫便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一边和他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叔,你别卖我。”
姬望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不卖。”
小季枫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我也不做不合规矩的事情。”
“随你。”反正到时候做不做由不得你。
“叔,你真好。”
姬望山一笑置之。
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飞快浮现,他想抓住什么却是徒劳。
他呛咳起来,火焰已经燎烧到了他的皮肤。
他想起他在那个小歌星旁边安排了人,但是季枫如果已经解了他的药,那其他人也没必要为他卖命,想来也不会出事了。
他又想起那个被自己外甥夺了舍的男人,又不禁嘲讽地笑了笑。
外甥像舅。
他的那个好外甥如今成了孤魂野鬼,但是也不会愿意寄宿在其他人的身体里。
所以,他寄宿的身体怕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人。
真他妈绕。但爱情本来就如此。
他想起那天他来找他要那种会让人离了他就不行的药,那双眼神里的偏执与执拗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于是他给了他另一种药。
他很想看他外甥失去挚爱崩溃到极点痛哭的模样。可惜看不到了。
*
“晏晏,你来了?”
“宁煜珩”惊喜地像个孩子似的开了门,找出拖鞋。然后面色突然一垮,他看向闻宴身后的阿木,眼底寒光闪过。
“为什么要带他?我说了我只见你一个人!你是不想要这具身体了是吗?好啊,我马上就在上面捅几个窟窿!”
闻宴立刻攥紧了手,十指几乎在掌心掐出血痕,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随你。你要是弄出一丝一毫的伤,从今往后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两人对峙着,终于是“宁煜珩”退了步,他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哥哥你对我可真狠心。”
闻宴不理会,和阿木进了客厅。
“宁煜珩”问闻宴喝什么,茶还是水。
闻宴要了水。
当那杯水递到闻宴面前,闻宴要喝时阿木发觉到“宁煜珩”眼底的热切,他猛地阻止了闻宴。
闻宴看向他,他却摇了摇头,说:“我先试试吧。”
“不行。”唐一白按住了杯口,闻宴又看向唐一白,在三人气氛凝滞之时,闻宴却轻笑了一声,放松地往后一躺,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
从桌上拿了一杯开水,然后用嘴咬开了平安符,在两人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地把其中的粉末倒进了水中。
手腕轻晃,粉末便溶于水中,消失不见,他把水杯往前一推,放在了唐一白面前,然后又拍了拍正摁着水杯的阿木的手。
阿木低头看向他,看见闻宴只是淡淡地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见他没有松开的动静时便出声:“松开。”
阿木不松,相反,他手上突然用力,下一秒就要捏碎手中杯子,却突然看见身旁的人缓缓抬头,说:“你不听话了吗?阿木。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着你呢?不听话就滚。我身边不缺你一个。”
阿木握着杯口的手背上青筋必现,像是极力忍耐似的,闻宴便从他手下一点一点抽出了杯子。
转而对唐一白说:“我知道你是谁了。纠缠了我这么久,你不烦,我也烦了。就因为我买了你的画就喜欢上我把我视作你的所有之物,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唐一白?”
唐一白从闻宴进门一开始就再也没想过要装,他从来都觉得那个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宁煜珩配不上闻宴,因此他厌恶着去模仿他,也不屑去模仿。
他希望闻宴喜欢自己,纯粹地喜欢自己,就像他喜欢着他一样。
“不,哥哥,这怎么能说可笑呢?哥哥受的苦那么多,曾无数次处于黑暗之中,难道在那种时候你心中就不曾希望有人能救你出那深渊吗?
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立场,除却幼时懵懂,青春青涩,到了长大成人,便变得波澜不动,不善共情他人,对待陌生人,偶有善心便是值得歌颂赞扬。
大多数人于尘世中忙忙碌碌,蹉跎岁月。而世上人千千万万,偏偏命运安排了你我相见,偏偏安排了你成为我命中注定的救赎,让我以往黑暗无趣的岁月里多了一抹动人的色彩,这难道不是缘分吗?难道不意味着命中注定,我们便该在一起吗?”
闻宴笑出了声,嘲笑的意味让唐一白的话戛然而止。
“你说,我救赎了你,所以就该和你在一起?”闻宴捂住了脸,笑的肩膀抽动,再抬起脸时眼睛通红,像是笑的喘不过气。
“我曾买下你一幅画,告诉你这幅画是有价值的,因此你记了我那么久,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说到这,闻宴勾唇轻笑,眼中却只有厌恶烦躁。
“可我也救过季子瑜一命。若没有我,他会死在一个冰冷的山洞里。我也救过陆今眠,我让他藏好不要被发现然后自己被人贩子抓走,在山里困了几年。我还给了一个小歌手一笔钱,让他去追梦……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照你的话来说,他们都该和我命中注定啊,唐一白,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甚至于,我后悔当初遇见你。”
“不,不一样!不一样的!”唐一白双眸猩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地吼了出来。
“我遇见你之前,常常在想这世间多么无趣贫乏。唐北辰打我,我在西城上学时季子瑜偶尔下令针对我,但是我内心都毫无波动。我看见别人哭别人笑都不懂何意。唯独遇见你后我懂了什么叫占有什么叫开心什么叫嫉妒。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哥哥,愿意为哥哥去死。愿意为哥哥放弃一切。什么唐家,什么权利,我都可以不要。他们都贪着权,心中还曾有过其他人,但我不一样。我真的只要哥哥。希望死也可以和哥哥在一起。”
闻宴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探身过去,轻敲了敲唐一白面前的杯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