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退了出去，庞德海仍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主子不发话，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管说什么干什么都是错，就连呼吸空气都有罪。
等了许久没动静，他抬眼偷偷看过去，正好皇帝一记冷光射过来，“杀才，还跪在这儿想戳瞎朕的眼不成？”
“奴才该死，奴才马上消失。”他连滚带爬出了中正仁和，轻手轻脚关上了殿门。
皇帝这才“嘶”了一口气，用手摸着被砸痛的地方，心里那个气啊，无处发泄。
平日里他但凡咳嗽一声，身边立刻有人嘘寒问暖，张罗着请太医。刚刚他被人拿东西当头给砸了，既不能发火还不能声张。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明儿一早怕是会红肿起来，到时顶着个包去早朝，也太不雅观了。
大臣们当着面不敢问，私底下肯定会一起议论，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晚上就破了相了？
他郁闷地坐回御桌旁，屋里寂静幽暗，空气中似有重重阴霾，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后站在廊下，抬头仰望，岁月没有在她精致的脖颈上留下一点痕迹。玄月似钩，轻盈地挂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曲落星等了一会儿，欲上前行礼告退后先行离开回宁康宫。才抬脚行了一步，却听皇后道：“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看来明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她收回脚，不确定皇后是自言自语还是和她说话。正呆怔着，皇后又道：“曲姑娘明日就要回家待嫁，本宫还没恭喜你呢！”
曲落星忙屈膝行礼，“谢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没有叫免礼，眼睛落在曲落星身上，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嘴角弯成凉薄的弧度，不紧不慢道：“本宫从未想过与曲姑娘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家人，当真是世事难料。我这个侄儿从小娇生惯养，性子难免骄纵一些，就怕会委屈了你。”
曲落星双腿发抖，只能将身子往下蹲，重心放在了脚后跟上。明知是场面话，也只能配合着道：“老祖宗抬举，臣女深感荣幸，不敢说委屈。”
见她搬出了太后，皇后丝毫不在意，颔首道：“本宫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这么晚，宁康宫殿门怕是已经关上了。你若不介意，去本宫那里将就一晚吧！”
曲落星心里一跳，想起皇后刚才看着她时冰冷的眼神，心有余悸。去倒是容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难说了。
但皇后开了金口，她又不好拒绝。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能去皇后娘娘那里真是臣女十辈子都求不来的造化。但老祖宗说了，叫臣女明日一大早就出宫。若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时间上就会仓促一些，没得误了时辰。老祖宗既发了话，臣女是万万不敢不遵从的，还望皇后娘娘体谅则个。”
皇后听了她的话，仍然保持着浅笑，“既如此，那本宫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完扶着青婵的手臂缓缓地走了。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曲落星垮下肩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许是看皇后在这里说话，有心避讳。
她却犯了难，本就不大认得路，这大晚上又看不太清，没有人带路怎么回宁康宫？若是白天还可以找人问问，这会儿少有人走动。
又四顾了一圈没看到人，只能硬着头皮沿着廊庑快步走。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羊角灯昏暗的光将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特别长。
“听说晚上专门有找替死鬼的女鬼，舌头伸的老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将曲落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无人。拍了拍胸口转过头，面前蓦然多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她面上一喜道：“二殿下来的正好，能否麻烦您给指个路，或者指派个人帮忙带下路也成。我要回宁康宫，不记得路。”
空落落的廊下，公孙榆壤徐徐转身，紫衫明眸，温暖的灯光下，尽显雍容尊华。他扬了扬嘴角，清浅的笑，面色从容，“你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曲落星蹲了个礼，道：“区区这点伎俩还吓不到我。去山上采药的时候，晚上一个人在深山老林过夜是家常便饭。上半夜还好，到了下半夜阴风阵阵，各种各样的鬼哭怪叫声听的人毛骨悚然。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公孙榆壤恍然，“原来如此。”
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曲落星垂下眉睫，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她感觉自己像做了什么错事，正在被问责。思虑了片刻后道：“本来皇后娘娘也在，不过她先行离开了。”
紫色衣摆慢慢停驻在她跟前，黑色的皂靴绣着极为精致的金丝蟒纹。耳边徘徊着低冷的磁音，“皇后娘娘是专门来替你解围的吧！”
曲落星陡然抬头，四目相对。只见他幽暗无光的瞳仁似那万丈深渊，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般。她抿紧了唇，别过头去。有些事只能埋在心里，说出来害人害己。
公孙榆壤脸上慢慢凝了一层霜，他骤然抓住曲落星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 但二殿下身上传来的阴冷戾气让曲落星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夜风佛在脸上，清凉而又舒爽。倘若前面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心里胡思乱想，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前面突然停住了，她一个没收住撞到了肉墙上。
还未来得及呼痛，她的下颌被冰凉的指尖挑起，“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曲落星被迫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怒的双眸。她感觉自己就像紧绷着的弓弦，被人碰了一下，终于断了。
进宫这些日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隐忍着，就连失手砸了万岁爷，心里那样害怕都没有哭。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泛了滥，眼泪如决堤的水一样，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