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榆壤微一怔,她那样委屈,简直让他手足无措又莫名有点心疼。
他见过母妃黯然神伤,独自默默流泪。见过犯错的下人痛哭流涕,大声求饶。见过其它娘娘们娇滴滴地争宠,梨花带雨。还见过艳儿无理取闹,撒泼一样大哭大闹。
她不一样,一句话不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黑鸦羽般的睫毛上滴落下来。表面上悄无声息,实则痛彻心扉。那是心里积攒了许久,突然之间爆发,一发而不可收。
他收回手,揉搓须臾,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似一根无形的丝,将他的一颗心捆绑住,捆得那样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间像一只受了伤的兽。一想到她可能从父皇那里出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气愤和忧伤。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求过父皇什么。好容易开了一次口,却被不痛不痒地打发了。还任由皇祖母将他在意的人赐婚给了别人。真的有心成全他,只要父皇发话,必定能成。皇祖母再如何坐大,毕竟父皇才是一国之君。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的手上,何况只是小小一桩婚事。说白了,父皇怀着私心,他打心底就不愿意赐这桩婚。亲生儿子的婚姻大事,终身幸福他一点不在乎。
君心再难测,人只要有了私欲,就会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并且人有个通病,越是怕人知道不敢示人,越是心虚容易露馅。
老子跟儿子抢女人,是多么的不堪。那个他一直崇拜和敬仰,亦师亦友的父皇,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越想越难过,整个人正沉浸在难过与酸楚中不能自拔。猛然想起被他惹哭的人,抬眼去看,见她仍自顾伤心的哭泣,赶紧面带愧疚之色,温声道:“实在对不住,我不应该对你凶巴巴的。我都道歉了,你别哭了行吗?”
“我讨厌你!”曲落星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进宫遭这些罪。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恶狠狠地来质问我。”
声音渐渐激越,“你问我想干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想干,也压根什么都干不了。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任人宰割听人摆布,别无选择。你疑心我别有用心,另有目的,可我一心只想离开皇宫,只求过回原来自由自在的日子。至于旁的,从来没想过。”
停顿了一下,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去,“好在老天开眼,我明日就能出去了。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用担心我心怀不轨。”
一口气把话说完,曲落星合上眼睫,有泪珠子从她的睫毛上滚落下来,珍珠一般晶莹剔透,无言地诉说着委屈和悲伤。
公孙榆壤忍不住伸手想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还未触碰到,被她侧身避开了。
他放下手,问:“真的这样讨厌我吗?所以你才不愿意嫁给我?”
曲落星擦了擦脸上的泪渍,不答。偏偏越是这样,他越想知道。固执地追问:“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所以你先是求我拒绝父皇的赐婚,后来又当着太后和父皇的面态度那样坚决。”
曲落星摇头,“和你没有关系,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进宫里来。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我就想着怎么离开。原以为只要和这里面的人没有牵扯,就能很快出去,后来才发现是我想的太过简单。”
公孙榆壤静静注视着她,“你的确把任何事都想的过于简单。你以为嫁进孟家以后日子会太平吗?抛开别的不说,单是皇后一个人的手段,你就招架不住。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来得及,改变主意,父皇那里交给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相反我会护着你。等我出宫建了府,你若还是不愿意留下,我会放你离开。”
曲落星被他短短几句话温暖到,但她不敢赌,万一生了变故,离宫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于是摇了摇头,放缓语气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只是以我现在的处境,在宫里一刻也不宜多待。离宫之日就在眼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公孙榆壤点点头,“这么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对吗?”
“是。”曲落星没有一丝犹豫。
一抹伤情在公孙榆壤眼中转瞬即逝,良久叹息道:“既然如此,那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孟家非福地,说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你万事留个心眼,切莫大意。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来找我。救我那次去的那个宅子可还记得?”
曲落星微微颔首。
他便又道:“你让人去那里找常秀,他会通知我。”
曲落星很没出息的鼻子又是一酸,差点又要掉泪珠子。人这一生有许多时候,可以假装淡然不在意。但当被感动触怀时,莫名涌起的情绪总是无处安放,藏也藏不住。
两人如果都是普通人家的儿女该多好啊,没有阻碍没有顾忌,只要彼此之间有情,就能永远在一起,天长地久。
她低下头去,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心中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个“好”字。
公孙榆壤看着那张泪痕未消的脸,难掩失落。短暂的失神后,他从怀里拿出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对镂空雕花的金镯子递给她,“我今日出宫去了,逛了许久才淘来的,送给你。”
他一回宫就听下人说皇后找,他想着准没什么好事,故意喝了盏茶才慢悠悠前往。早知道与她有关,立马就过来了。
曲落星摇头推辞,“无功不受禄,这镯子一看就贵重,我不能收。”
公孙榆壤哪里由她,将镯子连带着荷包一起塞到她的手里,“再贵重还能比我的性命贵重吗?没别的意思,今日一别恐再难有相见之时,就当留个纪念。这是在外面买的,宫里没有记档,明日你拿出去不会被查。”
曲落星手上拿着镯子,收也不是,退还给他也不是。
抿了抿唇,道:“话说礼尚往来,可我没有东西回赠,怎么好意思白拿。”
“不打紧。”公孙榆壤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东西来,展开竟是两块手帕。他将其中绣了“云”字的递给她,“这个你帮我还给她的主人。”
将另一块绣了“星”字的手帕扬了扬,“这就当是你给我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