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早,郑予铭饿得狠了,他大概三四天没有吃东西,刘祺君特意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怕他再伤到嗓子,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除了冰糖雪梨外还炖了茶树菇老鸭汤,几个素菜清爽可口,清蒸鲈鱼、白灼虾和红烧狮子头也做得恰到好处,唯一一个辣菜就是水煮肉片,甚得他欢心。
刘祺君帮他添着饭,默默看着他消灭了大半的菜,心中涌上一点甜味。就算郑予铭真的想跟他说分手,但是情绪和喜好是做不了假的,他真的喜欢吃,也是真的很想他。
不枉自己做了这么久。刘祺君笑着慢慢吃,对方虽然吃得多,但是吃得也慢,并没有狼吞虎咽,看起来依然很斯文。
刘祺君知道他在拖延时间,终究是心疼,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主动问:“阿姨怎么样了?腿好些没有?”
“还好,正在做复健,医生说多练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动了。”郑予铭的目光有些躲闪,低着头专心吃菜,不敢看他。
刘祺君的心沉下去几分,继续问:“那你这次回国叔叔阿姨没关系吗?”
“我回来处理点事情,给他们请了一个护工和一个家政阿姨帮忙,应该没事的。”郑予铭说完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很快就回去了。”
刘祺君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强忍着心里的起伏,看着他,镇定地开口:“你回来处理什么事?”
虽然他语气寻常,郑予铭却听出些不对劲。他放下筷子,凝神看过去,就见刘祺君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被他看得久了,便渐渐垮下去,变得没什么表情了。
“刘肃说工作室要重组,加了新的投资人进来,准备重新注册为公司,改变一下公司的经营策略,这些需要我回来签字。其实公司重组这件事刘肃之前和我谈过,我并不排斥,只是当时工作室规模小,手头的事情已经有些应付不来,所以就一直推迟,现在改组也挺好的……”
郑予铭有些紧张,絮絮叨叨地说着公司的事。其实他知道这些与刘祺君没关系,但是他心里紧张,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来缓解脑子里混乱的思维,他不敢直接把话讲明,心里怕得厉害,眼睛总是四处飘,每次扫过刘祺君的脸时,只看到对方安静专注的表情。
他渐渐停下话头,沉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
郑予铭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了。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了起来,眼里的无措被刘祺君尽数看清。他把手放到桌面下,两只手下意识地互相绞着手指,这是他心虚时的表现,因为太久没做过这个动作,没控制好力道,指甲在左手中指上划出一道红痕,疼得他浑身抖了一下,才清醒了几分。
“你……”郑予铭艰难地开口,“你知道了?”
刘祺君定定看着他,冷静地反问:“知道什么?”
“……”郑予铭垂下头,脸朝一边偏过去,目光落在玄关处的衣架上,盯着两人挂在上面的外套和围巾,嘴里却说着,“这次我回来,想把公司的事处理好,交给其他人去处理。刘肃说他找到了个好帮手,应该可以很快调整到正常工作状态,工作室最近遇到的麻烦好像也是那个人帮忙解决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刘肃,本来打算帮他分担一些的,现在恐怕又得劳累他一个人了……”
刘祺君看着他躲避的姿态,心软了软,打断他:“这件事刘肃和我说过,我知道。水木设计没事,你放心吧。”
郑予铭双手一顿,指甲再次划破了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处的肉,这次狠了些,有些血色渗出来。他没注意到,只是四下扫了眼房子,低低道:“这套房子是我四年前买的,全款,我自己设计装修花了一年的时间,现在市值100万左右,我准备转让出去,转让协议书已经交给律师处理了。”
刘祺君冷笑一声,将碗筷完全放下,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他,问:“还有呢?”
郑予铭被他语气里的怒意吓到,兀自镇定着,顶着他狼一般凶狠压迫的目光继续道:“车子我没动,送给刘肃吧,他喜欢我那辆车,但一直不舍得买,给他挺好的。”
刘祺君紧紧咬着牙关,垂在一侧的手狠狠掐着大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冲上去朝他发脾气。
似乎察觉到危险,郑予铭说话的语速快了些:“你的资产我没动,就放在保险柜里,钥匙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就好。还有书房里那些高尔夫球杆钓鱼竿之类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随意处理掉好了。伯父伯母那里……我就不过去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羞愧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刘祺君的沉默让他更加难受,让他如坐针毡,他撑不住了,突然站起来离开椅子:“我去倒杯水……”
他走过刘祺君的时候,手腕忽然被紧紧握住。
刘祺君扭过头,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那、我、呢?你准备把我安置在哪里?转让给别人还是就此抛弃?送人还是销毁?”
他这话说得又狠又冷,讽刺意味十足,刺得郑予铭眼前一昏,心都抽紧了。
“我……我不会……”他无力地反驳。
“不会怎样?”刘祺君站起来,那只手仍然牢牢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肩膀,语气沉沉,“郑予铭,你不会怎样?”
他整个人忽然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步步紧逼着迫近,把郑予铭逼至墙边,将他按在墙上。后脊柱撞到墙,疼得郑予铭闷哼一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刘祺君放大的脸,对方的鼻尖距离他只有几公分,眼睛里漆黑又阴森的冷意让他抑制不住得开始发抖。
“刘祺君……”郑予铭喊了声,却发现自己完全被刘祺君困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唯一自由的手却不敢抬起来,他只能无力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刘祺君……我……”
“郑予铭,你说实话,你这次回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刘祺君满脸风雨欲来,下手没了轻重,郑予铭只觉得肩膀和手腕疼得厉害,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可是他忍着没有喊出来,只是咬着牙仰头看着面前开始情绪失控的恋人,眼眶渐渐红了。
“你说啊!你回来做什么?”刘祺君的声音大了些,夹杂着怒火和恨意的音调十分吓人,他却完全控制不住。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明明郑予铭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虽然委婉了一些,可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逼他?明明知道他已经快被父母逼疯了,为什么自己还要补上这一刀,逼他把话说出来。
郑予铭嘴唇抖动着,眼睛越来越红,可是很奇怪,面对刘大妈时,他软弱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又凄惨又狼狈,可是面对刘祺君时,他却忽然哭不出来了。那些眼泪都被他吞进肚子里,他告诉自己,狠心的是自己,哭出来委屈给谁看?他握着拳,指甲陷进肉里,脑子越来越清醒,身上的颤抖渐渐平稳下来。
他盯着刘祺君的眼睛,眼睛瞪大,隔着镜片冷静地开口:“我回来,是要跟你分手。”
刘祺君瞬间红了眼,喘着粗气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郑予铭靠着墙,微微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感觉到刘祺君捏着他肩膀的力道越来越大,却越来越颤抖,对方虽然摆出凶狠的表情,脸和脖子却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极力控制着情绪,然而他受伤的眼神太过清晰,看得他心脏都开始绞痛。
刘祺君比他更慌张这个事实,反常地给予了他力量,让他以更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他的灵魂仿佛跳脱了身体,听着另一个自己木然地重复道:“我说,刘祺君,我们分手吧。”
咚!
刘祺君的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侧的墙上。
郑予铭的心猛烈一跳,竟然没有眨眼,而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没有移动分毫。
他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耳边是木制墙皮崩裂的声音,木头的脆响听得他头皮发麻,而刘祺君的表情更是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郑予铭……你居然真的敢说出来……”刘祺君颤抖着说着这句话,眼泪毫无预兆的砸下来,在郑予铭的镜片上溅起一朵水花,瞬间模糊了他的左眼。
那声水滴溅起的声音何其轻微,郑予铭却像是踩到了地雷,下意识地弹了起来,却被刘祺君的手牢牢按在墙上,身体无助地贴着墙面,浑身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仿佛这滴眼泪比方才那一拳头还要令他胆战心惊。
刘祺君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濒死的鱼,他说话时都断断续续的,却渗透着彻骨的冷意:“你居然敢……你居然真的跟我说分手……郑予铭,你怎么敢!”
他揪起郑予铭的衣领,赤红的双眼瞪着他,眼神淬厉又阴狠:“我不是没想过我们会面对什么问题,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我提分手……郑予铭,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所以就活该被你伤害?”
郑予铭摇头:“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刘祺君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惨兮兮地大笑两声,握着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口,“那你告诉我,现在拿刀子捅这里的人是谁?”
郑予铭摸到他咚咚作响的混乱心跳,胸膛的温度太灼热,烫得他蜷起手指,青白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了他的衣服,咬着牙浑身发抖。
“你怎么能这么狠?”刘祺君问了他一句,语气中的痛苦几乎凌虐着他的心。
“予铭,我这么爱你……”刘祺君抚上他的脸,受伤的手一片血红,血迹沿着他指缝留下,沾在他脸上,在他苍白的脸上如此触目惊心。刘祺君将额头贴着他的,语气中带了哭腔,却是脆弱又无奈的,“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狠……”
太狠了啊……刘祺君深深闭上眼,他以为他做好了完全准备,结果却是在听到对方说分手的刹那彻底崩溃,连假意坚强都伪装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