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日子很难熬,起码对于郑予铭来说,虽然仍旧是在美国陪着父母,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每天去医院进行复健练习就好,郑予铭暂时留在家里,负责接送母亲。父亲回到西雅图处理一些工作事宜,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在一天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呆着,偶尔面对母亲的时候陪她聊天,当他变成一个人,他就变得十分安静。
每天一睁眼、起床、跑步、做早饭、开车送母亲去医院,中饭是在医院吃的,下午陪母亲去心理医生那里待一个小时,等母亲看完医生后一起到附近的公园或美术馆散散步,傍晚的时候,逛超市回家做晚饭,看看电视聊聊天,休息。
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刚回来的时候,父母担忧地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平常地去厨房找咖啡喝。
到了周末,郑予铭坐在电脑前,呆呆地对着邮件页面,迟迟没有敲字。
刘祺君说,每周给他写一封邮件。
郑予铭想,分手后还可以写邮件吗?写什么?我很好,还是我很不好?他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只记得刘祺君说这话时凶狠的语气和外露的难过,于是纠结了一周,还是打开了邮箱,准备写第一封邮件。
这周没发生什么新鲜事,他唯一想写的就是“我很想你”,然而这不能写——太矫情了,明明分手的人是自己。
母亲已经睡了,她最近心情不错,复健没什么进展,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晚上一到10点就早早休息了。
郑予铭一个人在电脑前坐到半夜一点,才动手敲下第一行字:
旧金山的天气依旧很冷。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他又补上第二句话:
晚安。
敲下句号后,他点了发送。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邮件,也不知道刘祺君会不会回复他。发完了觉得邮件内容毫无意义,单调无趣,他有些懊恼,却无法将邮件撤回,只好烦躁地把电脑关了,躺在床上想象对方看到邮件后的表情,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觉得自己太无聊,洗了澡去睡了。
第二天,他一直留意着邮件提示,做饭的时候都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手机一响,立刻跑过去打开,却发现只是律师发来的邮件和一些客户问候。
他想起自己离职得匆忙,没有一一通知客户们,大概是助理帮他通知过,客户们才发了邮件过来打听。
他有些失落,却还是礼貌地一一回了邮件,告知他们自己由于私人原因已经从水木设计离职,工作室即将重新注册为公司,依然是原本的团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云云。
心里对刘肃有愧,这些邮件他回复得格外用心,每一封都是认真写过的。他是真的希望以前的客户不要因为他离职的原因而对水木设计有成见,他甚至贴心地为客户推荐了几位优秀的同事。有两个客户立刻给了他回复,遗憾他的离开,并祝他未来安好,前程似锦。
未来安好,前程似锦。
郑予铭看着这几个字,苦笑两声,动了动手指,只回了一句谢谢。
郑妈妈站在他身后,拄着拐杖,有些担心:“予铭,你还好吗?”
郑予铭回头看到她,惊讶:“妈,你怎么下楼了?睡不着吗?”
“嗯,所以找你聊聊天。”郑妈妈走近几步,伸手拉他,“来,我们去那边坐。”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郑妈妈看着他,问:“这段时间你沉默了很多,是因为刘祺君吗?”
郑予铭眨了眨眼,道:“只是不太习惯,没什么。”
“你是不是在怪我?”郑妈妈握着他的手,认真地问,“因为我出了意外,逼得你和他分手……讨厌我吗?”
“说什么呢,分手是我自己的决定。”郑予铭有些抗拒这个话题,将手抽出来,道,“妈,你不要乱想,我真的没事。”
郑妈妈看着儿子与自己疏离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对不起,我……”
“妈,我不想聊这个。”郑予铭打断她,“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了好吗?”
郑妈妈只好打住话题。她看着儿子,心中有愧疚有心疼,却也有隐隐的自我厌弃。因为她虽然嘴里说着很对不起他,心里却还是庆幸儿子能够回到自己身边来。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坏巫婆,于是更不好受。
之前那次意外非她所愿,造成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没想到郑予铭被她吓成那个样子,回国就和刘祺君说了分手。
一定很难受……她眼睁睁看着儿子从那个谈起恋人都笑得一脸满足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冷淡安静的模样。其实这才是她熟悉的儿子,之前的二十几年,她的儿子总是这副模样,有点生人勿近,有点孤高冷漠,但心是温暖的,面对家人时耐心而宽容。
如果从来没见过那个活泼的郑予铭,她也许就不会这么歉疚,可是只要一想起她儿子和刘祺君在一起时有多幸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就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太寡淡了。
情绪少有起伏,笑容很淡,话也不多,像个精致的机器人,没有生气。
“予铭,你现在是什么感觉?”郑妈妈轻声问着,“跟妈妈说说,离开他以后,你有什么感觉?”
郑予铭有些糊涂:“什么?”
郑妈妈坦诚道:“妈妈觉得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好,你需要一个倾听者。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那明天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你也一起去看看,或许你愿意对医生说。”
郑予铭眼神颤了一下。他不喜欢跟心理医生聊这些,但是他也相信,如果他继续这么沉默着,他母亲一定会真的帮他预约心理医生。
他微微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空。”
郑妈妈静静地听着。
“其实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一样地吃饭睡觉。但是以前会觉得身后有个人,不论我遇到什么事,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好的,坏的,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本来就不怕这些,最坏的状况不过是我累了找他抱怨几句,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心了。”郑予铭笑了笑,“其实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是……”
他微微侧着头,思考着怎么继续,几句话在嘴里含了许久,出口却是很寻常的一句:“我只要知道他还在,就行了。”
关于这些,郑妈妈感同身受,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明白这种感受。他们并不指望另一半能做什么,只要存在着,就可以给予信心和力量。
“其实我一直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刘祺君特别能说,话很多,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大道理……”郑予铭似乎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个浅笑,继续道,“但他那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很不正经,好话没说几句就开始贫,还理直气壮的。我有时候被他噎得没话说,他立刻变脸,想方设法逗我开心。”
郑妈妈看到他脸上柔软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郑予铭却有些失神。
其实他没说完整。刘祺君很有些恶趣味,把他惹恼了,就吊儿郎当地调戏他,微微敛着眉眼,深情脉脉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些乱七八糟的情话,把他逗得心尖发烫,毫无抵抗之力。
那个人是有魔力的,像是个温柔陷阱,一旦踏进去,根本出不来。
“予铭……”郑妈妈喊他回神。
郑予铭愣了一瞬,才苦笑一声,有些低落地说:“妈,挺晚了,我还是送你上楼休息吧,明天还得去医院呢。”
郑妈妈还想说你没跟我说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但是看儿子无意多说,知道自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低叹一声,只能告诉自己日子还长,慢慢聊吧。
第二天去心理医生那里时,郑妈妈再三问过他需不需要看一下,郑予铭无奈:“妈,我只是失恋又不是抑郁症,你想太多了。”
“失恋也会造成心理创伤的,我觉得……”
郑予铭不耐烦,推着她轮椅朝里走:“医生在等你了,进去吧。”
郑妈妈拄拐杖的时间还不能太长,经历过上午的复健练习之后十分疲倦,下午还是坐在轮椅上接受治疗。
把母亲送进去,郑予铭一个人去附近的街道散步。
邮箱还是毫无动静,他想,刘祺君大概是不会回复他了。
失落过后,他心中又涌起另一股庆幸。他想,既然得不到回应,那我就不用殚精竭虑地思考每周要写什么了,也挺好的。
于是第二周,他的邮件内容长了些:
今天路过公园时看到有两个小孩在放风筝,忽然意识到春天来了。这里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风很大,但社区里已经有住户开始办party了,邀请我们一家人过去玩。男主人在院子里搭着烧烤架,去了很多人,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但他们都认识我,因为我总是大早上穿着一套蓝色运动衫在社区里跑步。
蓝色太显眼了,下次我换一套灰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