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所有人都说他是胆小鬼。
那就是吧。
不然,为什么周栖野过了很久才敢去见她。
陈遂行亲自带周栖野进了别墅。
越靠近,周栖野越迟疑。
他停在大门没再抬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从未体验过的一切。
就在内心的忐忑和不安悄然冒头那瞬,一直往前走的陈遂行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站定在大门里,然后回头望,望向周栖野。
光影落在那双熟悉的眼睛上,恍惚之间,周栖野仿佛看到陈遂意在漫不经心的笑。
明明看到的是她的眼,入耳的却是陈遂行刻意压低的、温柔的声音。
他说。
“周栖野,欢迎来到陈遂意的世界。”
21.
欢迎来到陈遂意的世界。
过去的陈遂意其实在很多次对周栖野说了真心话。
她曾告诉他,坚持最久的爱好是赛车。
当时周栖野没信。
可现如今,穿过长长的走廊,看着墙上少女穿着赛车服,头盔捂的严严实实,只剩一双明亮到炙热的眼,然后散漫地冲镜头比着耶的样子,周栖野终于懂了。
原来真心话藏在玩笑里。
这么多年,她最喜欢的事情真的是赛车。
偶然的一次接触,换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热爱。
瘦小的身体里是一往无前的劲。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身上有着数不尽的淤青;撞路障、翻车、掉河,周栖野无法想象的危险原来都曾降临在她头上。
可是,照片上的陈遂意笑得那么真切。
记忆里清冷的眉眼此刻如此生动,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肆意地烧出了自由两个字。
自由。
陈遂行眯着眼看墙上的妹妹,看她被众人簇拥,看她脖子上亮闪闪的金牌,看她张扬桀骜的笑容,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我们劝过,但没人能说动。”
周栖野没有吭声,陈遂行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
“她第一次翻车送进医院的时候,还很小,我没见到。但是听说爷爷发了很大的火,勒令她不准再碰赛车,甚至让她在老宅跪了一天一夜。可是哪怕一天一夜,也没能等到她松口。”
她图什么呢?
周栖野这下终于舍得将眼神从面前的小女孩身上挪走,困惑地停在陈遂行身上。
而陈遂行说:“她不肯。她说那是自由。”
从前,周栖野不明白,她的父母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为什么会那么愚昧、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要为她化去那个莫须有的劫。
那时的周栖野不懂,而现下,他却终于理解了未曾谋面的叔叔阿姨。
肆无忌惮的陈遂意甚至嚣张到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赌那份自由。
【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真的如此坚定地想过。
她真的,如此热烈地活过。
热烈到,可以将所有的一切视若无睹。
周栖野的预感终于成了真。
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陈遂意。
她说过的那句挺有个性,才不是调侃。
陈遂意没有撒谎。
可惜周栖野从未相信过。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陈遂行听不到周栖野心中的兵荒马乱,他走在周栖野的前面,带着少年,一步一步走过属于陈遂意的从前。
“赛车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陈遂行和陈遂意算是半路兄妹。
她的童年里没有哥哥这个概念,他的世界里也没有妹妹的存在。
父母带陈遂行回老宅那年,他高一。
高一的男孩子陡然知道自己还有个爷爷与妹妹,还亲眼看到他们生活在远比自己优越千倍万倍的环境里,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与抗拒。
所以见到小小一团的陈遂意时,陈遂行没有笑,而是抿着唇与她对视,打量她的目光里带着隐隐约约的敌意与反叛。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望了一眼爷爷,视线划过正在喝水的爸爸妈妈,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澄澈而干净的目光在陈遂行身上停留,他听见陈遂意毫无芥蒂地开口唤他:“哥哥。”
哥哥。
她就那么轻易地叫出了口。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那么快就接受了一切。她当时在搭积木,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回我的声音脆生生的。”
“她说了什么?”
陈遂行停在了陈遂意的房间前。
他背对着周栖野,周栖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说:“她说,因为我本来就是她的哥哥。”
听到答案,周栖野愣了一下。
在这个答案里,他想起了少女笑得很淡却很温柔的脸。
于是周栖野也跟着笑了一下,很浅的一下,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起来,“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吧。”
顿了两秒,对着没有回头的陈遂行,活过来的周栖野没忍住,轻轻低喃了一句:“她一直很重情。”
低下头的周栖野没看到陈遂行那刻的犹豫。
他只知道,一分钟的沉默后,陈遂行推开了那扇很久没有打开的门,灰尘顺着阳光扑到周栖野的脸上时,而陈遂行逆着光回头。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少年的陈遂行没有听懂幼年陈遂意的话。
正如成年的陈遂行没有读懂少年陈遂意的言外之意一样。
陈遂意对陈遂行说的那一句句话,露出的一次次表情,无一不在告诉他,她要走了。
可是就像很久以后,陈遂行才从蒋卿昕口中得知陈遂意未曾说出口的下一句一样,直到陈遂意陷入长久的无声,陈遂行才终于读懂了过去的那些求救。
“卿昕说我想得太简单了。老爷子让小意叫哥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陈遂行笑了一下,握住把手的手终于松开,他侧身向周栖野颔首,示意周栖野进来。
不明所以的周栖野歪了下头,在陈遂行温和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抬步往里走。
往里走,然后听到陈遂行对自己说。
“叫我哥哥,不是因为血缘羁绊。而是因为,她无法改变现状,也不能动摇爷爷的选择。对她而说,叫我哥哥不一定是最从心的答案,却是那时处境下的最优解。”
“周栖野,小意向来想得通透。你只看到她选A,但其实,在你没看到的时候,她早已在权衡之下舍弃了bcdEF。”
“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留余地地去争、去夺、去拥有。所以,你能做什么呢?”
这时,在充满她气息的房间里,周栖野终于听懂了陈遂行的开导。
站在门口没有往前,目送着周栖野小心翼翼走进房间最中心的陈遂行好像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说:“你能做的,最多不过是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