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搬家那天刚好是个周日。她提前跟韩青山打过招呼,拜托他帮忙顶一上午的班,钟延辉和她一人一辆自行车,驮着她那点为数不多的家当往小平房走。
路上连玉就在不住畅想将来一边逗鸟一边吃杏子的美好生活,甚至突发奇想准备把那只八哥训练成她和钟延辉的传话员,相信一定能省不少话费。
然而一进巷子两人便齐齐傻眼,前天来看房时还好好的小院子,这会儿外墙已经扒了个干干净净。院子地面上堆积着许多碎瓦片,几个工人正蹲在房顶往下扔老旧的油毡纸。
一看就知道这是院墙拆完了接下来马上就要拆房子。
连玉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冲进院子才发现正房好歹还有个房顶在,她签了半年合同正准备搬进去住的那间西厢房连房顶带门窗已经被拆了个彻彻底底,只剩四面光秃秃的墙壁。
“房东!房东呢?!停下都停下!谁让你们拆房的?!”
连玉横眉怒目大喊大叫,几间屋子搜寻一遍愣是没看到房东的影子。
一个带着安全帽的矮胖男人跑过来将她拉到一旁,皱眉问她是谁,跑工地上来撒什么野。
“我撒野?我还没撒泼呢!”连玉从口袋里掏出租房合同,指着底下的落款和日期跟矮胖男人对喷,“前天刚签的租房合同,一天都没住呢房就给我扒了,你说我撒什么野!”
矮胖男人略瞟一眼,对连玉说:“那我管不着,我们是正经施工队,你有什么事找房东去,跟我说没用。”说完一扬手让工人继续干活不要停。
连玉往房檐底下一蹿,直接站在扔下来的油毡纸上,叉着腰喊道:“不怕出人命你们就接着干!给我把房东找来,要不就别怪我打110了。”
连玉说完掏出手机,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始拨打房东的电话。怪不得打从一早上起就无人接听呢,合着是故意躲她。收了她七百块钱房租却把房子给拆了,以为躲着不露面她就拿他没辙了?做梦去吧!那七百块钱她宁可喂狗也不会给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不信走着瞧。
与此同时矮胖男人也在打电话。连玉这边始终无人接听,他那边倒是接得十分痛快。只听他简单交代两句就挂了电话,随后告诉连玉:“等着吧,房东马上就到。”
连玉刚切换到战斗模式,就见已经拆得破头烂齿的大门口晃进来一把黑色太阳伞。伞檐压得有点低,只能看见撑伞的人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下身配一条笔挺的黑色西裤。一手撑伞,另外一只手里拎着瓶矿泉水,脚上蹬了双深蓝色千层底布鞋。
不等连玉对这人的穿着搭配感到奇怪,伞檐微微上挑,下面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来。连玉微微一怔,这人谁啊?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明明鼻子眉毛眼睛嘴巴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组合在人家的脸上怎么就那么赏心悦目呢。
连玉还在怔忪的工夫,帅哥先开了金口,“门外的铺盖是你的?”
连玉的家当都在两辆自行车上绑着,钟延辉怕丢,所以一直站在大门外边心急如焚地看着里面的情况。
连玉看他一眼,回头对帅哥说道:“是我的。”说完再次打量帅哥,扬头问人家是谁。
带安全帽的矮胖男人立刻出声嘲笑,“你租了房还能不认识房东?”
连玉的立刻双目圆睁,“你是房东?那跟我签合同的这个张二小是谁?”她把合同往帅哥面前一递,指着落款说道:“前天中午他刚跟我签的合同,还给我看了房产证呢,确实是他名字。”
帅哥借连玉的手端详一下签名,点点头说:“之前的房东确实是张二小,不过前天下午他就把这间院子卖给我了。”
上午租房下午就把房卖了,合着这个张二小是把连玉当成苍蝇腿了,区区七百块的肉他都不放过。
一直理直气壮的连玉瞬间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强撑一口气问道:“我不信,除非你把房产证拿来给我看看。”
人家还真带来了。矮胖男人不知从哪儿捧出来一个黑色公文包,帅哥镇定自若地将里边的房产证拿出来给连玉看。
只一眼连玉就知道自己百分百上了原房东的当。
她把房产证双手递还回去,咬了咬下唇说道:“算我倒霉,打扰了。”
说完连玉拔腿就往外走。谁知她忘记了自己站在油毡纸上,而那堆老旧的油毡纸经过一上午的烈日曝晒早就软烂成一滩油泥,一个不注意就绊住了她的双脚。
眼看她就要摔个狗吃屎,撑伞的帅哥反应极快地伸出胳膊挡了她一下,这才没让她脸着地。
当着帅哥的面出糗实在是令人羞耻,更何况还是个刚被自己找过麻烦的帅哥。连玉头都不敢抬一下,低眉顺眼地跟人家道谢。
帅哥轻笑一声,问了连玉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哪儿人啊?”
连玉保持警惕,小心回答了一句东北的。
“听口音就知道。”帅哥来到杏树下,把伞挂在枝头,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问道:“利木的?”
连玉实在没心思跟他闲聊,她得出去找派出所报警,还得抓紧时间再找个房子,全都是麻烦事。于是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拧身就往外走。
帅哥在她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忽然慢悠悠问出一句:“利木有家叫小南风的餐厅你知道吗?”
连玉收脚转身的动作一气呵成,瞪大双眼诧异地看向树下悠闲喝水的帅哥,“你认识我姐?”
帅哥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跟我说个屁。连玉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点没有细究的欲望,转身再次欲走。
“哎!”帅哥再次出声叫住连玉,在连玉不耐烦的回眸中含笑问她:“你知道《庞氏游食记》吗?”
连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门口的碎砖上,扶墙一把才站稳身形。
这还是第一次,连玉从外人口中听到《庞氏游食记》这本书的名字。甚至因为太久没人提及这本书,冷不丁听到名字时她的第一感觉竟是感到陌生。
“你是?”连玉犹豫着开口打听,如果是她和大姐寻找许久的菜谱主人,那么无论如何她也应该当面道谢。毕竟没有《庞氏游食记》就没有小南风餐厅,她们姐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可以说是那本菜谱给的。
“庞元瑞是我舅舅。”
庞元瑞,《庞氏游食记》扉页上作者的名字。
刚开始捡到菜谱时,连心和连玉三天两头就去一次火车站查寻物启事,后来既查也登,只是从来没有过回音。小南风开业后连心实在太忙,去火车站的任务就交给了连玉。连玉每个月雷打不动去一次火车站,不仅在问询处留过小南风的地址,还在站前派出所的熟人那里也留过口信,想着万一失主报警寻找失物的话派出所就是一条捷径。
一眨眼四年多时间过去,无论是火车站还是派出所一直杳无音信。没想到四年后的今天,竟然会在千里之外的青城市让她听到突如其来的消息。
连玉浑身的凌厉全然不见,目光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亲切,“你一定去过利木火车站吧?”
帅哥含笑点头,走到连玉身边说道:“前面有家馆子味道还不错,我请客,坐下来聊聊?”
连玉揣着小心思,自然巴不得。她拜托钟延辉把行李送回网吧,自己则跟帅哥去了前街一家名叫再来一碗的面馆。
“他们家是山西特色。”帅哥简单介绍一句便自作主张叫了两碗油泼面,随后坐下来跟连玉自我介绍,“我叫宋挺。”
“我叫连玉,我姐叫连心。”连玉想了想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便问道:“你去过我们家餐厅吗?”
“去过。”宋挺十分自然地给连玉倒茶,“去年,大年初一那天去的。”
连玉有些惊讶,这人竟然大过年的去利木,“一般大年初一店里都没什么人吃饭,你是不是没吃到合口的饭菜?”平时店里随时随地准备着十六个菜,一到过年放假的时候就只有连心和小罗值班,顾客少,所以最多也就四五个菜,宋挺那个时间段过去没扑空就不错了。
对了,去年大年初一她在哪儿来着?应该不在店里,不然她不能对宋挺这种长相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去得晚,店里连剩菜都没有了。不过一个男孩子给我盛了一碗猪油拌饭,还煎了两个鸡蛋给我,没收费。”提到猪油拌饭宋挺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味道跟我舅舅的手艺简直一模一样。”
连玉跟着一起笑,“拌饭里加了洋葱碎和油滋啦,是吧?原来那天分走我一半伙食的人是你啊。”
想起来了。大年初一那天她因为不想吃三十儿晚上的剩菜,就支使小罗给她做一碗猪油拌饭,当时大姐还因为她大年初一瞎使唤人训她来着。后来小罗说是马上打烊却来了一位客人,大过年的不好让人家空跑,就把给连玉做好的猪油拌饭分给人家一半,额外还送了两个煎蛋。
连玉感叹,缘分这个东西真有意思。曾经同吃过一碗饭的两个人竟然没有见过面,日后却在千里之外因为一套房子而不打不相识。
宋挺的笑容里透着一种怀念的感觉,似乎仍然沉浸在猪油拌饭的美味里不可自拔,“把上好的五花肉做成猪油渣用来拌饭,我以为只有我舅舅会这么做,没想到竟然有人跟他心有灵犀。”
连玉有些惭愧,跟庞元瑞心有灵犀的可不是她,她只管吃。宋挺如果想跟人讨论菜谱那算是找错人了,那本《庞氏游食记》她都不如郑琳琳翻看的时候多。
还是说正事吧,连玉在心里轻叹一声。当初不问自取用了人家的钱,现在找到失主了,别等人家失主问到自己头上,那和自己主动说出来可是两码事。
“我姐厨艺好,也喜欢跟着菜谱学做菜,我们家能开餐厅全靠那本菜谱。而且,当初跟菜谱放在一起的那两万块钱,我们也拿出来用了,虽然是不得已,但是用了就是用了,过了这么多年,您看连本带利还您多少比较合适?”说完连玉定定地看向宋挺。
宋挺抬手倒茶的动作有明显地停顿,随后他看向连玉问道:“能跟我说说不得已的原因吗?”
“那可就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你确定要听?”连玉有些踌躇,她倒是不介意在某些时候适当地卖个惨,可她拿不准宋挺想听的意图是什么。而且虽然两人之间也算颇有渊源,可是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她心里多少有些难为情。
冒着热烟的两碗油泼面端上桌,宋挺把醋瓶推到连玉面前时斩钉截铁地说:“你说吧,我听。”
连玉再次叹了口气,就着面馆空调里徐徐吹送的凉风将《庞氏游食记》给她们姐妹俩带来的变化一一向宋挺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