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将完整的光线破坏成细碎的光斑，从上照耀而下，最终落在地上躺着那人的眼皮上。
那人被光亮耀着眼，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眼皮微微动了动从昏迷中醒来。
胥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太久没见光的瞳孔一下不适应，他只好把头偏过去，抬手挡一挡刺目的光亮。
然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意识慢慢回笼，昏迷前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明烛还活着，打碎了他的神魂灯，捏碎了他的心脏……
想到这里他又睁开眼，混沌的思考着，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周围又响起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他的几缕发丝也被吹了起来，落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弄得痒痒的。
还有感觉，那就是没死。
望着远处的那个小土包，胥洄感觉这里特别熟悉，甚至他能记得那个小土包前边有两棵树。
他晃了晃脑袋，逐渐收回了身体的支配权，一个用力翻身侧过来，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这里是明烛待过的乱葬岗，而那个他觉得熟悉的小土包，就是他亲手给明烛立的坟。
胥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天道判决他时说的话，将他流放人界……
神魂灯都碎了，可他还没有死，胥洄控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明烛没有舍得杀他，那么祂心里还是念着旧情的。
胥洄衣襟上还沾着血，脸上也布满了血污，模样叫人看着着实可怜，可他仍然不在乎，撑着胳膊想爬起来往那座坟去。
他刚受了重伤，即使没有天道的为他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望着近在咫尺的墓碑，胥洄干脆不起来了，这么爬着过去。
地上粗砺的沙石磨着他的血肉，染红了泥土，在单调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抹妖艳的红色。
真疼……
胥洄这样想着，但是疼痛没能阻挡他的决心，不过片刻功夫，胥洄终于摸到了那块陪伴他半年之久的石碑。
鲜红的手掌在石碑的名字上轻轻触碰着，同他离开前的动作一样，只是那时他的心中只有绝望，而现在虽然他连心都没了，可绝望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你要回去吗？”
寂静的树林中忽然响起说话声，胥洄吓了一跳，警惕的看向周围，发觉芷安正抱臂倚在一棵树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胥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眨眼问道：“回哪？”
芷安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着悲悯，“看来脑子都不好使了，当然是回你家。”
芷安的眼睛看得胥洄很不舒服，但很快就被回家两个字转移了注意力，“家……？”
他还有家吗？
“哼……”芷安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逗小孩一样问道：“那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胥洄这个姿势趴得他难受，他扒着明烛的墓碑使了使劲，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芷安道：“别拿我当傻子。”
芷安挑了挑眉，看着胥洄略显幼稚的表情，显然不可能把话听进去。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本想直接将你送到流泽那去，恰巧路过了这里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你竟然醒了。”
天道命令侍从直接将胥洄扔下去，芷安担心从比神界还要高的地方直接扔下去，只怕不死也得落个残废，于是他退下后赶忙找到那两个侍从，威逼利诱下才把胥洄要了回来。
左右都是流放人界，天道定然知晓他此举，既然都没说什么那便是默许的。
“叔父……”胥洄脑袋靠在明烛的墓碑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我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见他……”
曾经他承诺着会打点好一切，让流泽放心就是了，可接二连三的变故将他的自以为是狠狠踩在脚下，嘲笑着他的无知，先是把明烛弄丢了，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回去了也是叫流泽平添烦恼。
看着他颓然的神情，芷安劝道：“天道废了你的神躯，虽然现在命是保住了，可你也活不了不久，倒不如回去……”
“叔父的时间也不多了……”胥洄自嘲的笑道：“我跟明烛保证过要让他老人家走的安心，我是不能回去了，你若执意要帮这个忙，替我传个话就好。”
芷安问道：“传什么话？骗他明烛回来了，你过得很好？”
胥洄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满意的点点头。
“我看你是真傻了。”芷安不屑道：“如此拙劣的谎话流泽怎么可能会信。”
手掌上的血迹触碰到了石碑上，此时有些干涸，胥洄用指甲轻轻的刮着，“那就别告诉他了……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明烛最重情了不会不管他……”
天道自始至终想惩罚的只有他一个，流泽对明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即使祂是天道，也绝不会将恩怨牵扯到流泽身上。
胥洄在石碑上刮了半天，还是没能将血迹弄干净，他叹了口气，转头对芷安说道：“你走吧，回去告诉楚寻淙我落得这么凄惨，应该也能哄他高兴一阵了。”
“我哄人可用不上这么低劣的法子，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
芷安念着这里是明烛的坟，不好出手，不然他非得将胥洄活埋进去。
胥洄笑了笑，不在意的摆摆手，谁能料到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拉他一把的，竟是多年的死敌。
芷安走后，胥洄盯着墓碑上的血迹发愣，后悔刚才用带血的手摸它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正值中午，太阳最晒的时候，不知道明烛在干什么……祂刚复生不久，应该会很忙吧……
胥洄回想之前他在大殿上说得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现在只觉得可笑。
天道那般仁善，怎会舍得牺牲无辜，祂牺牲的一直都是自己罢了。
之前胥洄一直坚信献祭的只能是神族，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神族本就稀少，个个都是留有记录的，而那些被献祭的神族为何连名字都没留下。
——那些被献祭牺牲的神族，都是天道轮回时所化。
只是这次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天道竟先后化为凡人与恶鬼，所以那日即便用云沉献祭了，天道依旧不会复生，巧的是云沉一并将明烛也拽了下去，歪打正着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