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湖面上美不胜收。
魔宫之中,位于客殿高楼之上的葛枯看着湖泊上的景色,眼神忽明忽暗。
突然,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了,凤妄有点迷糊的坐起身来。
“……啊,这是哪儿……”
她疑惑的看着面前幽暗的一切,随即脸上的金色纹路在夜里泛起光来,这光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抬眸望去——
葛枯眉眼边有道隐绿的纹路闪了一闪。
“醒了?”她表情淡漠的转身,“你怎么突然来魔族了,还变出了真身?”
被她的话一提醒,凤妄才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她记得自己本来是想找见见魔尊,看看他长什么样,然后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没曾想刚靠近魔宫,就莫名的发狂起来。
那一瞬她本能的想着不能伤害无辜,就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可到后来她渐渐也没了意识,只听到一道箫声。
那声音让她痛苦又安心的昏了过去。
然后她做了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她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谷间,站在梧桐树下,低着头饮醴泉水,然后林间忽然就起了火,隐约有人在说什么‘洗去记忆也没用,必须杀了他’之类的话……
最后好像是一场大火焚去了那山谷。
而后她便醒来了。
“……没事,”想到那个梦,凤妄表情古怪起来:“我喝醉了,就没控制住……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
“魔族。”葛枯没在意她闪烁不明的语气——毕竟她也有许多事瞒着凤妄,“子时了……你要吃东西吗?”
凤妄摇摇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了,“不吃,我不饿……我去看眼那狗魔尊。”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你还是不要这样骂他。”葛枯委婉提醒,朝她走了过去,给她掖了掖发丝,就像是抚摸羽毛一般。
“我知道的啦……”凤妄温柔下来,抱住葛枯的腰,满眼眷恋,“多亏你赶到……不然我可酿成大祸了。”
她很喜欢葛枯。
——无论她什么时候醒来,或者什么时候去阆奇峰,葛枯一直都会在那里等她,有时是守着温好的酒,有时是守着炉子煮着茶。
而且也从来不会多问她一句去干什么了、去哪儿了,更不会因为多久没来看她,就生气吵架。
她很喜欢这样的人,仿佛能一直都等着她回来。
“知道要酿成大祸,还敢乱跑?”葛枯这一次却有点生气了,她抚摸着凤妄的脸,眼眸里有一丝占有欲:“你知不知道,如果魔族将你击杀……你就再也喝不到我酿的梅子酒了。”
“怎么会?”凤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可是凤凰……永远都不会堕落的呀,即使死了,也会涅盘。”
她原身便是一只凰,刚启蒙时什么也不懂,是被凤栖门的掌门捡回去后才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
这话却不知戳中了葛枯什么,她眉头一蹙,叹息:“花会凋零,凤凰也会死的……阿妄,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的。”
凤妄一笑,心说你又钻牛角尖。
不过作为一个完美的恋人,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扫葛枯的兴,于是便抬头亲了亲她的唇,像一只归巢的鸟,神色莫名有些恋家的意思:“好……你说得对,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依偎在葛枯怀里,错过了她那越来越暗的眼神。
“说起来……我做了个梦,”凤妄突然语气有点疑惑不解,“我梦到我的兽身在一处山谷喝水,然后山谷被一场火给烧了……好奇怪,但我记得我没去过那个山谷。”
葛枯抚着她的发丝,嗓音低沉,“……也许是前世未尽的缘,让你用梦来忆起罢。”
这一刻不知怎么的,凤妄忽然脱口而出道:“那应该遇见你呀,可我没在山谷里看到你。”
葛枯的手一顿。
“嗐……不说了,”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凤妄站起身来,“我去找那个老不死的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去吧。”葛枯叹了口气,气质莫名透着一股温柔知性,像对小孩的宠溺。
凤妄披了件外袍就准备跑,却又被葛枯拉回来整理腰带。
这个角度自上而下,恍惚间她看着葛枯的眉眼,突然觉得有点熟悉:“……枯枯,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葛枯给她系好腰带,然后白了她一眼,轻飘飘的把这事揭过去了:“这话说的,我们之前见的面难道不是算‘见过’吗?”
凤妄一想也是,说不定只是错觉呢?
两个人见的多了,总会有好像在哪里见过的错觉……
她离开了。
葛枯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却一暗,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闪过第一次和凤妄见面的场景——
那时她不叫葛枯,也不在仙族,而是在下界的家族里。
她原名姓周,名娣,被父亲和庶母逼着要嫁给了一个大她三十岁的老头。
老头出了十万仙币,从她那渣爹渣娘那里买下了她。
她的哥哥对此很反对,却没救得了她。
她仍然被一纸迷药送上了那吃人的花轿,洞房当夜,她握着剪刀想和那老头同归于尽。
随从的丫鬟劝她自杀,不要害了周家,毕竟那老头挺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还娶了三十房小妾,”葛枯听了却只是喃喃着,“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她握着剪刀,说这话时的神情非常恐怖,丫鬟见了都害怕了,想逃离,却被葛枯一烛台打晕在了地上。
“自杀……呵呵,”葛枯冷笑,眼神阴暗:“我偏不要什么自毁之美,我就要他们一起和我陪葬。”
但她知道,这一刀下去,她的人生也会跟着毁了。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没人想要我好。
她坐在榻上,盖着盖头,艳丽的裙袍下藏着那柄剪刀,那是她和这破烂世俗抗争的唯一利器。
很快,醉醺醺的老头来了,他喝着酒,庆祝着自己又娶了第三十房小妾。
“听说你叫周娣……好名字,”老头大笑着,掀开她的盖头,“娣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丈夫了……”
葛枯看着这个禽兽不如的老头,心里竟然很平静,她哄着老头睡下,然后——拿过烛台狠狠的砸向了他的脑袋。
然而天不遂人愿,或许是之前有女孩反抗过,老头竟然早有防备,一掌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想反抗?”老头声音里带了笑,“凭你这白幼瘦的身板吗?”
葛枯疼得脸色发白,手腕被狠狠捏碎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喜欢看你们这种弱小的身板……”他按住了葛枯的身体,“高兴的时候哄哄你,你就以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为我死心塌地……不高兴的时候,我就算打你,你也逃不了我的掌控。”
葛枯疯狂挣扎起来,剪刀一下下戳在这禽兽的身上,可她之前毕竟是闺阁女儿,如何能打得过这身宽体胖的男人?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有人砰的一脚踹开了门——
“哎呀……我闻到美酒的味道啦,”女人醉醺醺的声音响起,“不过这主人……好像不配这壶美酒呢。”
葛枯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影子一闪,紧接着那老头的身体便软软的倒了下去,而后,她看见了一张此生都不会再忘记的脸。
那女人一袭暗绿长裙,长发高束,美丽的脸上金色纹路在黑暗中闪烁不已,姿态像仙族行侠仗义的剑仙。
正是年纪尚小,和朋友一起在外历练的凤妄。
“……好胖的猪!”凤妄不悦的踢了下倒在地上的老头,然后眼眸一抬,似乎怔了一下。
葛枯呆呆的看着她。
紧接着很快她便感受到自己的下巴被这女人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她像是在欣赏什么造物主的大作,“……南有樛木,葛藟萦之……好漂亮的小美人,不过心怎么枯死了呢……哈哈哈哈……”
她莫名大笑起来,像是疯子,也像喝醉了酒的人。
葛枯还没回过神,凤妄已经醉的倒下了。
紧接着没过多久,便有一紫衣女人踏月而来。
女人穿得和凤妄差不多,样貌却比凤妄更张狂。
“抱歉啊,”紫衣女人开口是有点中性的声音,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把她交给我吧,她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刚刚喝醉了没看住……她非说这边有什么怨气要过来看看……”
“……我不想嫁给这个人,这男的想强奸我。”葛枯开口,“是她救了我,我感谢她……她叫什么?”
紫衣女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这种事在民间可真常见……她叫凤妄,是仙族人,我们和几个朋友一起在民间历练……唔,你不想嫁给他的话……”
女人解下腰间的钱囊,递给葛枯,“拿着这些银子,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葛枯呆了,有点警惕的看着她,怕她不怀好意。
可紫衣女人却俏皮的朝她一眨眼,一副温柔矜贵的姿态。
“……谢谢。”葛枯接过了钱囊,目光扫过了她手上怪异的纹路,却什么也没多说。
“不客气,”紫衣女人一把抱起凤妄,转头看她,“对了,需要我带你出这个地方吗?”
葛枯愣了愣。
“算啦,我抱不了多的了,”女人叹了口气,“不过呢,外面的人已经全都被小凤妄的剑气震晕过去了……姑娘,想跑就跑吧,跑向你自己的人生,自己跑出来的才是最舒服的。”
她说完带着昏迷的凤妄踏着遍地美丽的月色而去。
那天的月色和今天一样美丽。
像她和凤妄在元玄派重逢的那一夜,一样漂亮。
可凤妄却不记得她了。
*
与此同时,魔宫大殿之中,州溟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寒鸦,“尊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半夜的本来就黑,寒鸦还穿了身黑袍,像是要和黑暗融在一起,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闻言转身,道:“闭关。”
“又闭?”州溟语气古怪起来,金色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你是躲凤妄吧?”
寒鸦没说话。
“没必要的呀,云柯都这么大了,魔族也稳定了,”州溟却说:“可以告诉他了。”
“……你这样说的很像我和凤妄有一腿,”寒鸦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又说:“时候未到,柯儿暂时不能知道这件事。”
“那万一你嘎嘣一下死了怎么办?”州溟是个口无遮拦的,“到时候让他去哪儿找?去鬼界忘川里把你刨出来吗?”
寒鸦:“有时候哑巴也是一种美德……把你的跳脱分给小顾一半就好了。”
“哦?你讨厌顾亭念?觉得他不活泼?”州溟不知从哪得出这个结论,“那你还给他准备那么多礼物?”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那装了大半个宫殿的各类木箱。
箱子里是金银珍宝,还有魔族一些带有防御之术的魔器。
“……所以我不讨厌他,”寒鸦白了他一眼,“你闭嘴吧,我闭关去了……到时候守着石门,别让凤妄进来了。”
州溟叹了口气,“你闭关,那明天顾亭念要见你怎么办?他觉得你不喜欢他怎么办?”
这一次寒鸦听进去了,他坐了回来,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
“人啊,敢做就要敢认……”州溟却看着他叹气,“我看你修魔修得原本的性子都要磨没了,你当时威胁我扶你登位的那个劲儿呢?”
“……州溟,”寒鸦却意味不明的说,“我以前发过誓,如果可以,我会把这个秘密和我一起带进坟墓里……因为我有太多牵挂了,不再是当时那个敢做敢认的人了。”
州溟冷笑。
“算了,凤妄也不一定来,我还是留下吧……”寒鸦喃喃,“万一小顾真以为我对他有意见怎么办。”
但他不会想到的是——顾亭念现在根本就没空理他这点愁思愁绪。
深夜里的云海殿中点了许多熏炉,山茶花香氤氲在整个室内。
魔族不像仙族那么方便快捷,很多东西都是按民间皇帝宫殿造的,看上去奢靡又金贵。
光是室内养着供人观赏的花都品种极多——不过自从萧云柯知道顾亭念原身是山茶花以后,他的殿里从此就只有茶花了。
铺满柔软皮毛的床榻边,萧云柯和顾亭念都已经换了一身轻薄的中衣。
“我就说会烧到手吧……”顾亭念蹙眉看着萧云柯手上烫起的泡,“这该怎么办呀?仙药能用在这上面吗?”
萧云柯被他捧着手,心里却很烫,这一烫他就冲动了——
“这么点伤用什么仙药……亲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