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被卖了二十五两的银子。
但银子还没到那俩乞丐的手里，整座春楼里突然闯了一群白衣弟子进来——
宾客纷纷尖叫。
“新任监察司公干，不许跑……男的左边女的……哦不对，这里没有女的……嫖客左边蹲下，被嫖的右边！”
“监察司是什么？”有人问了，“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呀！”
“就是才成立的像官府一样的东西……不过他们怎么连这个都管啊？”
……
吵闹的场面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祥林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他坐在中间。
元玄派弟子皱眉看着他，“你，干嘛在中间？！”
祥林冷漠道：“因为我下肢残疾，走不了。”
“……残疾了都要来嫖？”那弟子惊呆了：“这家春楼给你广告费了啊？”
“……”祥林嘴角一抽，“我是被卖过来的……就那两个人！”
他余光看见了那俩乞丐鬼鬼祟祟的像是要跑，便指了指。
元玄弟子反应很快，一翻就过去抓住了那两人。
“买卖人口？”弟子看向他，“知不知道这触犯了仙族律法？”
“我们又不是仙！”那两人反驳道，“凭什么用那个来约束我们？”
“现在统一通用，”那弟子又说，“而且人族律法也不能买卖人口啊！”
“我没有买卖人口，我只是用他换了二十五两银子……”
那弟子麻木了：“你们这个就叫买卖……”
那乞丐见行不通，突然往地上一躺，捂住自己刚才被那弟子拿住的手，“啊，好痛……我的手臂骨折了……”
那弟子可能也是新来的，闻言暴躁起来，“我那么点力气你怎么可能骨折！别碰瓷我啊喂，信不信我叫我师尊来……”
一片鸡飞狗跳中，祥林眼神悲悯的坐在那里看他们。
他的目光很冷，又好像带着怜悯，坐在那里，仿佛与世无争，又好像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
——周青词接到传讯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场面。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却呆住了。
“师尊！！”小弟子见他来了，连忙跑了过去，“那个人碰瓷我……他……师尊？”
他疑惑的看着面前忽然不动的周青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紧接着他便见到他家师尊慢慢走向了那个坐在中间，头发披散，看上去灰扑扑的人——
“……你是？”周青词看着他。
听出了他的声音，祥林也一顿，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敢抬头。
周青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他听错了吧？
但当他抬头真正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只是一个眼神，刚从梧桐镜里恢复记忆的周青词就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两人对视的一瞬，祥林先败下阵来，他眉头一皱，挪开目光，动了动身子，却没曾想屁股下的板凳并不给他面子，重心不稳起来——
周青词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他抱住了祥林，问：“腿怎么了？”
祥林闭口不言。
“嘿，我师尊和你说话呢，”那弟子是个师尊控，“你叫什么啊？那两个人是从哪里把你拐来的？”
“……拐来？”周青词看向徒弟——他修为已经到达可以收徒的境界了，徒弟也很多，这个便是他门下的。
“哦就是那两个碰瓷我的乞丐把他送来这里的……咦，他们人呢？哼，定是见到师尊仙姿，害怕的跑了！”
那俩乞丐已经趁乱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将这里取缔，各自带回去吧。”周青词淡淡的吩咐道。
他把祥林抱回了元玄派。
“腿怎么了？”周青词把他放到榻上，眼神复杂，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神尊？”
这是认出他了。
祥林嘴唇一动，却鬼使神差的道：“我叫南慕青。”
刹那间周青词顿住了，祥林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
“……祥林，”周青词蹙眉，摊牌了：“你的腿怎么了？”
祥林：“你认错人了。”
“……那我把眼睛挖出来，连昔日旧主都认错了，该罚。”周青词却说，他抬起手，竟然是真的要挖。
手掌按进他眼睛的那一刻，祥林本能的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住手。”
周青词反客为主，将他往怀里一带，却又喊：“……神尊。”
“……别那样叫我了，”祥林叹了一口气，“祥林已死，世上只有南慕青。”
“……神尊，”周青词松了一口气，“你的腿……”
“现在是怎么回事？”祥林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是……”
“重生了。”周青词眼神温柔下来，抱住他，“我们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祥林眼神落寞下来。
“留在我身边吧，”周青词在他耳边说，“陪着我……一起，创造这春暖花开的世界，就像我们在天界那样。”
祥林一怔。
“……求你。”周青词靠在了他的肩上，轻嗅他颈间气息，“……阿林。”
他从未用这样卑微的语气求过他什么，祥林不由自主的便点了点头。
后来他养好了伤，腿却依然不能行走，最初只能靠着周青词抱来抱去，连睡觉、沐浴，都是他亲力亲为。
以前在神宫的时候，周青词也总会这样服侍他，因此祥林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可这就苦了欲念不正的周青词了。
“……尊上，”浴室内热气氤氲，周青词眯起眼，“洗好了吗？”
祥林蹙眉，“洗好了……以后不要用那个称呼……就用你刚才叫的阿林吧……外人面前再称我为南慕青。”
周青词眼神一暗，拉过一旁的浴袍，把他裹了起来，抱出了浴桶——
可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滑倒的声音。
两人纷纷望去，却见到一个穿着青衣、额间有点红色花印的小男孩滑倒在了地上。
“念念？”周青词呆了呆，“你不是早就上床睡觉了嘛？”
祥林也蹙眉起来，他没想到这一次顾亭念这么早就出现了。
小顾亭念嘴唇一瘪，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要周青词抱——
这时的他才八岁，本能的依赖周青词。
“是做噩梦了嘛？”周青词抱着怀里的祥林，走到他的面前，低声：“哥哥现在不能抱你……和我一起到榻上去，好不好呀？”
小顾亭念点点头，乖乖的追着他。
祥林察觉了什么，“他为何……”
“嘘，”周青词小声说，“等会告诉你。”
他将祥林放回榻上，又把衣服递给他，然后抱住小顾亭念，“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呀？”
小顾亭念伸开手，抱住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声，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做噩梦啦？”周青词擦去他的眼泪，吻了吻他的额心，“没关系的，师哥在……”
这时的顾亭念还小，周青词不放心让别人照顾他，就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地方，弄了张小榻，离自己不远，偶尔也会同榻而眠。
但现在祥林来了，顾亭念当然不能和他睡了。
祥林看着他俩的动作，突然觉得周青词身上多了点奇怪的光辉……
小顾亭念又被哄睡着了。
周青词躺了回来，叹息，“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话了……大夫都来看过，说身体都没有问题，只是不知为何就是不能发声，我教他传音，他也学不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是这个年纪？”祥林疑惑。
周青词敏锐的扭头，“你见过他……别的年纪？”
“……没有，”祥林连忙找补回来，“我只是好奇，他是从小就在你身边的吗？”
他没有必要把上辈子的默默相伴告诉周青词，那样只会徒添烦恼。
“嗯……”周青词点头，看着他，忽然说：“你的衣服没扣好。”
人在深夜休息时大多会穿得较为轻薄舒适，因此他们穿的都是质地很轻的白色长袍，只有衣裳顶上有几颗扣子。
紧接着祥林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颈间，那只手还摸住了他的喉结，似乎在摩挲。
像准备咬噬猎物的……某种凶兽。
烛光很暗，使得祥林看不清周青词的神色，他抓住了那只在他脖颈上作乱的手，莫名有点口干舌燥起来。
“……你干什么？”祥林问他。
周青词动了动唇，似乎是从前的某些事让他有了巨大的改变，他反客为主的拽住了祥林的手，“……我喜欢你。”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彼此心中都炸开了来。
祥林手腕一麻，眼神里有一点点的……惊愕。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敢说了。
也许是时间让他们俩都改变了。
“……我把你从圣地里带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周青词将祥林的手往自己唇边一凑，吻了吻那只手，“但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会觉得我以下犯上、不知尊卑。”
祥林唇间一动，眯起眼睛，“可我现在不是神尊……”
不知是不是受了上辈子那无声相伴的影响，他从人们细致的相处中已经学会了如何才能获得……更多的爱。
他不像顾亭念那样决绝，宁愿死也不会按着秦梓喜欢的模样生长。
也可能是因为顾亭念不喜欢那样的改变，所以宁死不屈。
而他和顾亭念不一样，长期的孤独、说话无人能听见，让他被迫改变了，他也不再是‘神尊’。
或许天道希望他的命运是这样。
但无论如何当下的局面，是祥林自己选择的。
“……我也不是那个小侍卫。”周青词话音刚落，倏然吻住了他，“……如果这是梦，就让这个梦再长一点吧……”
天明之前，再给他一点放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