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家离开的时候,宁长渊如她所愿,让她把文件袋和小盒子带走了。小盒子里是一张32G的存储卡,也存放了很重要的东西。
两样东西很轻,但却如磐石一般压在许安然的心头。她没说太多话,开着那日从律家开出来的车子便离开了。
而宁长渊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的尾影,眉宇间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许安然一路开着车,却是漫无目的,车速很缓,像是无家可归而在路边徘徊的孩子。
从宁家走出来之后,她就开始茫然了。
在宁家呆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样子,渐渐的,她也开始接受了她就是宁多乐的这个事实,同时,心也在痛。因为两个死在她面前的人,原来并不是萍水相逢的人,而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思及此,许安然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方向盘。
……
随便找了个车位将车子停好,许安然伏在方向盘上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
她心跳快得厉害,并且没由来地烦躁,刚刚在马路上时恨不得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所以她想下车来走走。
是的,她是个惜命的人。
大路上来往的人很多,大都是三三两两同行,有像她一样独行的人都走得很快。人群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目的地漫步着,将衣领口紧了紧,双手插在口袋,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烦闷不安的情绪。
冷风吹,刺骨又寒凉。
上海这座城,那么大,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很想回家。
回到那个,有她爱的人的温暖的家。
只是……
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寒风吹得她的脸都要没有知觉了,打了个冷颤之后她把脸从衣领中抬起来,扫了一下周围陌生的建筑之后,眼中流露出了点点惊慌之色。
她急忙回头,想要原路返回,但她走得太远太久,走得冰凉的脚都要没了知觉,完全不知道“原路”是哪一条路。
她也是佩服自己,大白天的这样散步也能散得迷路。
没有带手机,她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揣在兜里的车钥匙和她的这身衣服了。
是宁长渊命人给她准备的,是很有名的一个牌子,虽然她很少穿这个牌子的衣服,但也知道这个牌子的价位是如何。她素来不喜为了奢侈而奢侈,一般都是以自己喜欢为主,但宁长渊不大了解她的喜好,只想着给她好的。
想到这里时,许安然的眼神又黯淡了,又将冰凉的口鼻隐入了衣领之中。
周身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后,许安然在原地站了许久,身子很凉,腿站得有些僵,她便弯下腰去揉了揉小腿。
却就在那一个不经意间,她的眼越过了茫茫人海,落到了一身钛灰大衣、目光灼灼地站在原地的男人。许是注意到她很久,所以当她抬眸时,他的视线与她交织,蔓延开了无限的柔情。
许安然僵在了原地。
律凌辰就那么站在那里,那么真实地站在那里,仿佛他们从不曾分开过这七日,仿佛他们只是出来逛了个街,她任性走得急,走累了回头,他还站在原地。
就那么一瞬间,许安然红了眼眶,但又扯开了唇角。
穿过重重人流,律凌辰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插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包裹在手心,轻轻地哈着气。
她的手很小很凉,他的手很大很暖。
不曾说过一句话,律凌辰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做着似乎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许安然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喉咙堵得厉害。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律凌辰笑握着她的手一同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轻声说:“你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我也只好亲自来接你了。”
许安然热泪盈眶,却就着冷风生生地将眼泪逼回。
律凌辰伸出大手触碰她的眼角,里面的晶莹便落了出来。他温柔地替她拭去,说:“然然,回家吧。”
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这几天积压的思念以及痛苦,还有刚才的烦闷以及迷路后的茫然与恐慌竟然神奇地消失不见。
是被他温暖又宽阔的肩膀挡去了。
她才知道,世界那么大,却又一处怀抱仅仅为了她而温暖。
……
回到车上之后,许安然还没有缓过神来,缩在副驾驶室的椅子上瑟瑟发抖,身上还夹带着车外的冷气。
律凌辰把暖风开到很大,却没有急着开车,而是问她:“车钥匙呢?”
人在冷的时候似乎反应也会变慢,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反正许安然硬是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把车钥匙从口袋里抽出来后递给他,想了想,颤着声音问:“你知道车停在哪儿吗?”
“当然。”律凌辰不假思索,又将车后座的大衣拿过来盖在许安然的身上,将她裹好后凝着她的小脸蛋。
因为被冷风吹了挺久,所以她的脸和鼻子都红红的,煞是惹人怜爱。律凌辰双手捧住她的脸,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将她的脸捂热。
渐渐的,许安然便不觉得冷了,但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在律凌辰的注视下。
“笨丫头,一点都不长记性,幸好你开的车子有GPS。”律凌辰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略为责怪,但眼神却宠溺。
是啊,幸好她开的车子有GPS,才不至于让他找不到她。她在宁家的时候,他尊重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干涉也不过问,即便他的内心像在热锅上煎熬着似的。但她一走出宁家,他立马就开了车循着她的踪迹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他就觉得,以她的性格,不会那么快回家找他。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所以,他也庆幸上海不是那么大,他还是没有废太多力气地找到了她。
当然,许安然并没有顾得上思考这些,譬如他是怎么出现得那么刚好,譬如她在宁家的这七天他为什么没有去找她,满脑子都是他那一句“笨丫头”。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她“笨”,这个字可比“傻”字伤人多了,以至于许安然垮了小脸,略微沮丧地小声嘀咕:“我才不笨呢,都怪那个路啊,长得都一样,我哪儿知道哪里是哪里……”
律凌辰听到了,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是有些陌生的发香气。
他什么也没有问,在许安然不再感到冷之后,发动了车子,径自开回了律家。
*
回到家之后,许安然便去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下了宁长渊给她准备的那套衣服,叠放整齐之后她看了良久,才将它们放进准备好的纸袋子里,准备拿去干洗。
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她自认为舒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律凌辰已经叫了人将她开出去的那辆车开了回来,她蓦地想到了车子里的东西,心中一紧,便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刚好碰见了来送车钥匙的江心。
自那日两人发生了争吵之后,许安然和江心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是微妙。许安然本就极少去组织,再加上这些日子在家中疗养,去组织的次数就更少了,以往两人之间都会电联,再忙碌的话有空也会微信联络,但这一次,就连过年时,她们彼此连一句祝福语都没有。
许安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江心怕是也不清楚。
所以,当两人碰面的时候,气氛竟是了无止境的尴尬。
江心的性格素来大气,碰见气氛有些不对头,扭头就想走。而许安然刚想要叫她,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江心。”
有一个声音替她留住了江心匆匆的步履,她回头,看到了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律凌辰。
江心顿住了脚步,腿有些僵硬地往回挪了挪,不自然地转过身朝律凌辰欠身,“请吩咐。”
律凌辰走到许安然身边,目光扫过她的神情之后,微启薄唇,道:“一起吃个饭吧。”
江心和许安然皆是一愣,同时不解地看向律凌辰。
律凌辰装作没看到她们两人的目光,伸手轻抚许安然的后脑勺,“你和然然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面了,她会想你的,一起吃个饭,好好道个别。”
江心的脸色变了变,咬着唇不语。而许安然则是怔愕了片刻后,把目光投向了江心,良久后才轻声问:“你……要去哪里?”
好吧,许安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挺没有水平的,但是她就是这么问了出来,虽然说出口后她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江心愣了愣之后,想开口,但积压在心底的话一时哪能说得清楚?便选择了沉默,心里想着找个理由推掉律凌辰的邀请,但律凌辰却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分说地道:“你们聊天,我去准备晚餐。”
一句话,把许安然和江心都吓坏了。
虽然知道他是刻意给她们俩留了说话的空间,但……“准备晚餐”这句话,从他这样的大男人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们有些难以消化的。
走了两步的律凌辰又顿了脚步,想了想之后轻声说:“然然,别在这儿站着了,去坐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
……
于是,许安然和江心万分尴尬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各怀心思,都一言不发,而许安然脑中却都是律凌辰那句“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面了”。
她和江心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所以许安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在想,江心之所以要离开,会不会是……因为她呢?
“这边的事情快处理完了,我得回美国了。”江心打破了沉默,“那边的工作量还挺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你……”许安然反应迟了几分,“聂婷找到了?”
她记得,当初提及聂婷时,江心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当时许是在想,KD-L组织的势力遍布大半个地球,再加上她的人脉,想找出个人来会很难吗?后来许安然因为身体状况而暂退了案子,便将这件事情搁浅了,但她知道,江心一定还在继续寻找。因为江心的性格就是这样,要么她不会答应别人,一旦答应了就会拼尽全力去办好。
“嗯,找到了。”江心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便纠正道:“确切地来说,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但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得到她。”
“为什么?”
“她死了。”江心平静地说,“聂婷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因为在母体中缺氧而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通知书,也就是说,她几乎不曾在这世上来过。”
如同迎面泼来了一盆冷水,令许安然从头凉到了脚尖,想到了一种可能之后,她只觉后背的凉意更甚,嘴唇渐渐泛白,颤着声问:“那……聂彻他……”
提及聂彻,江心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敛去了心绪,“聂彻他应该早就猜到了。”
是啊,聪明如聂彻,怎么会这么愚蠢地被人摆了一道呢?但一个几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让聂彻被聂湃要挟?
后来,律凌辰告诉她,聪明的人不会自不量力地拿鸡蛋去碰石头,聂湃近乎剥去了聂彻在聂氏的所有实权,他能拿什么来与聂湃抗衡?唯有假装服从,假装一无所知,假装被要挟,让聂湃放松警惕,渐渐露出狐狸尾巴。
但此刻,许安然只觉得信息量太大,而她的脑容量有些不够用了。
“那关于‘画境’,聂彻他有什么打算了吗?”
许安然记得,第一次和聂彻见面时便是想要从他口中得知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却不料被他灌得酩酊大醉,所幸聂彻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机做些出格的事情。后来他飞回国,也是因为“画境”这个案子。起初时她还不太理解,以聂彻的能力,难破的、有价值的大案子都想请他去,可是他偏偏热衷于这个沉匿了几十年,危险系数又极其高的案子,现在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了。
想来,聂彻也极其痛苦,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妹妹,想必他也是两难抉择过的吧。
“他已经掌握了有关于‘圣婴’计划的第一手证据。”江心淡淡地说,“还有,关于聂氏和……宁氏等密谋联合纵火将当年密谋,他有了一些零星的线索,根据这些推断倒是可以,但是还不能成为直接证据,所以……”江心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拿来的那张存储卡和文件袋成了关键。”
听及,许安然心里一紧,情绪也激动了起来,脱口便道:“不可以!那些文案不可以公开!”
江心一怔,觑眉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许安然咬唇不语了。
因为那些证据虽然足以让宁长渊罪有应得,虽然能够帮助律凌辰复仇,虽然能够让律氏那些葬身火海的灵魂得到慰藉,但是……但是宁长渊,到底是她的父亲啊!
这一点,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所以,她犹豫了,她心软了,同时,她也痛苦了,纠结了。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是,这些文案会涉及到律门当年的重罪案件,发出去势必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到时候让别人怎么想律凌辰?外人看见的只会是他为了利益不惜自毁家族声誉来将对手扳倒。
江心自然是知道许安然心中的天秤是朝着律凌辰这边倾斜的,但是她也没办法就这么干脆果决地将剑锋指向她的生身父亲。
她能够理解,但是,她必须提醒她,她是个侦探,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江心的手机就响了,是短讯,她打开之后脸色变了变,忙拿起自己的包站起,看着许安然欲言又止,好半晌后才道:“我突然有急事,不能留下吃晚饭了。”
*
江心驱车直接赶到了组织,停好车后二话不说地就往江柠的办公室走去。
一些下属见到江心周围的气压低得有些不对劲,都识相地退了出去。他们都知道江心和许安然的关系很铁,许安然现在又是律凌辰的太太,理所当然的,他们自然是不敢随便得罪江心的。
但江柠的身份地位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也不能得罪,所以还是不要搅这趟浑水的好。
办公室里只余下江柠和江心两人。此时江柠正在整理文件,嗅到不对劲之后抬了头,漠然地看了江心一眼,低头淡淡地说:“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因为不喜欢许安然,连带的江柠也不待见江心。
自然,江心这种性子的人,别人摆明了讨厌她,她自然也不会大方到给别人好脸色看。平日里,她就看不惯江柠一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臭模样,但为了避免矛盾,她忍了,但现在,她竟然这样自作主张地又一次违背了律凌辰的意思,简直不能忍!
于是,江心大步走上前,眼睛撇到桌子上的玻璃杯之后,二话不说就将杯子端起将里面余留的温水冲着江柠的脸上泼去,嘴巴也噼里啪啦开始开骂了。
“臭女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加菲猫啊!你看谁谁不顺眼也得公私分明啊!你倒好,戳了个大口子扔了一堆烂摊子给我,你真他妈的欠收拾啊!”
江心是在盛怒的时刻。当然,平日里她性子虽烈,但是脾气却是好,鲜少对别人这么发过脾气。现在之所以这么口不择言,完全是因为对江柠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又恰巧来了一根点燃的引线,因此,新账旧账她全部都想一口气说出来。
江柠突然被迎面泼了一脸水,又被这么骂了一顿,换做谁谁都不淡定了。但是,江柠毕竟是比江心大些岁数,过了张狂的年纪,在处事上也少了许多冲动。她一言不发地任由江心骂了一通,抽出面巾纸将脸上、脖子上的水珠擦干,眼底有冰霜蔓延,“你这是在发哪门子疯?”
“你装什么装?难道关于Aro就是宁多乐的那条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吗?你还真得好好感谢我替你揽下了这档子烂事!要是被King知道了,你准吃不了兜着走!”
江柠的脸色倏然变得有些难看。
自从沈氏的丑闻放出去之后,律凌辰隐隐摸到了风头,便暗自下令让江心盯紧了舆论。江心是主要掌控媒体这边的,虽然她与许安然有了矛盾,但感情摆在那里,她自然也不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素来由她盯住的舆论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但偏偏这一次,舆论却如同一把尖锐的矛,在他们做出的盾上戳出了一道口子,然后导致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如果真的是她的疏忽也就算了,出事之后她赶紧命人压,但却发现硬是有人在同她做对似的,然后她才发现原来纰漏是内部出的,而且是有人搞的鬼,毁了她的一世英名,真真是气死她了!
“King已经为了Aro做出了那么多退让,这样下去他迟早会一败涂地!”
“闭嘴你个死女人!”江心炸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把桌上的东西全部往地上砸,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我告诉你江柠,你对King的那点小心思你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吗?但是他就是对你没意思!他已经结婚了!你的那点心思对他来说是负担!你懂吗!?”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