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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陈皇后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始终没找到适合的人选。她起初有意让高晴阳给赵琉璃当伴读,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也能玩到一块儿。只不过高晴阳太过骄纵,又有些毛手毛脚,陈皇后生怕她误伤了琉璃,便迟迟没有下决定。

如今听秋嬷嬷说完那些话,倒觉得魏箩是个合适的人选。皇后沉吟片刻,徐徐问赵璋:“你觉得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如何?”

赵玠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唇,后背倚靠在花梨木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闲适:“儿臣觉得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陈皇后惊讶地看向他,不禁对这位四小姐越来越好奇。她方才没能见到魏箩一面,如今想来颇有些可惜,应该把她叫到跟前看一看的。赵玠眼光挑剔,看人的眼界甚高,如今居然对一个小姑娘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她究竟有多出色?让琉璃和赵玠都对她赞不绝口?

陈皇后想了想,颔首道:“若是她在,琉璃能乖乖吃药的话,让她进宫陪伴也未尝不可。”

赵玠不置可否,他用手来回摩挲右手手腕上的一处,那里的伤口全好了,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牙印。这段时间他一想事情,便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摸着摸着,就想起第一次遇见魏筝时,她张开小嘴,狠狠咬他的画面。

他哑然失笑,能想出这个法子向他求救,她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他好像对一个小丫头太上心了,这并非什么好事,可是他却放任自己这种情绪,不加以阻止。反正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性格多变、狡猾有趣的小姑娘,她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想站在背后帮她一把,纵容她把事情闹得更大更严重。听朱耿说她在英国公府的处境并不太好,继母狠毒,父亲懦弱,上头的几个长辈也不怎么靠谱,要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还要保护弟弟,委实有些难为她这个年纪。

赵玠掀唇,他倒是不介意当她的靠山,可是人家小姑娘似乎不怎么稀罕。

今日他问她想不想欺负回去,原本就存了帮她的念头,可是她对他一脸怀疑,摆明不相信他。她宁愿依靠自己,不求助他,为什么?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赵玠摸着手腕,漫不经心地想

陈皇后另外跟他说了几句话,赵玠心不在焉支着下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长生。”皇后无奈地叫了他一声。

赵玠顿了顿,抬头问:“母后说什么?”

就知道他没认真听,皇后只得再说一遍:“丹阳方才找我诉苦,说你对她很不上心……”

他面不改色,知道一定是高丹阳找皇后诉苦了。至于为何不上心,不用猜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他要送走她的猫,她觉得不高兴了,所以便向皇后告状,希望皇后能说道说道他。他这两年听得腻烦,早已练就了一身选择性屏蔽的本领。

陈皇后有意撮合他和高丹阳,三五不时就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这个名字。高丹阳是他的表妹,皇后大抵存着亲上加亲的念头,正好他们年纪也快到了,早些把事情定下来,也好早些放心。可是他听多了却觉得厌烦,没有兴趣的人,非要强加到他身上,只会让他越来越没有兴趣。

少顷,他打断陈皇后的话,站起来道:“我府上还有事,母后若是没别的,我就先回去了。”

陈皇后只好打住,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便无奈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一说起这个你就有事,我看你是故意的。”

赵玠一笑,倒也不否认,向她告辞以后,举步走出昭阳殿。

他对高丹阳没有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成普通的表妹,如果非要他娶她,只会闹得双方都不愉快。何况他目前没有成亲的打算,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比起男女之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爱情和权势比较,自然是后者更吸引人一些。

*

赵玠离开后,陈皇后又坐了片刻,向秋嬷嬷询问起魏箩的事情。

毕竟是要给自己女儿当伴读的,不能马虎,方方面面都要询问仔细。

秋嬷嬷想了想,便把今日魏箩把李颂推下水的事情说了一说。彼时她不在跟前,也是听人讲述的,英国公府四小姐为了给弟弟出气,要求把汝阳王世子也推下去。后来不知怎么,汝阳王世子意外溺水,沉到太液池底下,好在救上来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儿。

陈皇后是性情中人,豪爽果决,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虽然磨砺了她的锋芒,但是泯灭不了她的本质。她听罢笑出声来,许久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儿,对这位四小姐又有了一个新认识,“亏她想得出来,那汝阳王能愿意么?”

她记得李知良是最疼儿子的,别看他五大三粗,护起短来那叫一个厉害。

秋嬷嬷也笑,掖着两手道:“本来是不愿意的。不过这事儿是小世子自己答应下来的,汝阳王自己也没反对,后来又有靖王殿下做见证,他即便想赖账也不行。听说汝阳王当时脸都绿了……”

陈皇后拿绢帕点了点眼角的泪花,许久没这么开怀过。当年跟着赵勤出征邬戎时,她是副将,李知良是前锋,他们两人意见不合,常常发生分歧。彼时她就看李知良不顺眼,要不是看在赵勤的面子上,早就同他撕破脸了。如今得知他在一个小丫头那里吃瘪,怎能让她不高兴?

如此一来,她还没见魏箩,就先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陈皇后终于止住笑,对秋嬷嬷道:“你去跟常太傅说一声,就说琉璃上课要带一个伴读,请他添置一个位子。”旋即想了想,又吩咐:“明日去英国公府一趟,把本宫的懿旨传下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想请英国公府四小姐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

秋嬷嬷忙记下来,等陈皇后歇下以后,她退出昭阳殿立即命人下去办事。

*

懿旨下到英国公府后,不止魏昆震惊,连其他几房都难以置信。

皇后娘娘从未见过魏箩的面,为何会亲口指点她入宫当伴读?

然而事实摆着眼前,由不得她们不信。秋嬷嬷传完话就要回宫,临走前要求魏箩第二天就入宫陪伴天玑公主上课,届时宫里会有专门的马车接应。

魏昆送走秋嬷嬷,来到魏箩房间,亲自把方才的事情告诉她,笑容满面地揉揉她的脑袋,“阿箩昨天见到皇后娘娘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魏箩自己也有些迷糊,她没见过陈皇后的面,只见过天玑公主,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要她入宫当伴读?也太草率了吧。还是说天玑公主向陈皇后开口,请她入宫教她踢毽子?倒也不是可能,依照陈皇后对天机公主的宠爱程度,很有可能会答应。

英国公府跟皇室的牵连不多,家族也没有后妃的例子,是以魏箩能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倒是开了先例。当天下午魏箩去韩氏那儿说了此事,韩氏便临时教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免得她入宫以后出什么差错。

宫中规矩繁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有分寸,一时半会儿根本学不过来。韩氏见她听得吃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罢了,你还小,不需要学这么多规矩,只记得一点,不要任性而为就行了。”

魏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翌日,魏箩换上一身崭新的樱色苏绣缠枝牡丹纹襦裙,照旧梳着花苞头,被魏昆亲自抱上去皇宫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老嬷嬷,模样很面生,是来接她入宫的。老嬷嬷一路上都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若是普通的孩子肯定被这阵势吓坏了,可是魏箩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孩童,她心里住着十五岁的灵魂,虽有些好奇,但不至于害怕。韩氏跟她说了一些伴读要做的事,无外乎陪公主上课和陪公主玩乐,这很简单,反正她在家里也要上课,如今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马车停到皇宫入口,魏箩跟着那位嬷嬷走下马车。

皇宫内建筑辉宏,她昨儿去的太液池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地方见都没见过。嬷嬷不说话,魏箩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穿银灰色比甲的嬷嬷终于开口:“上书房。”

上书房是皇子公主们专门上课念书的地方,宫里有规定,只要皇子公主年满六岁,便要到上书房跟着太傅学习。上书房卯正开课,她这会儿过去,人家肯定正在上课呢……魏箩在心里嘀咕,却又不好说出来。想也知道这嬷嬷肯定是受了皇后的吩咐,她即便说也没用。

两人绕过一道道宫门和长廊,终于来到上书房外。

尚未走近,便能听到直棂门内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太傅念一句,底下皇子公主们跟着念一句,听起来还算整齐。嬷嬷事先跟常太傅打过招呼,是以这会儿直接领着魏箩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背着外头和煦明亮的日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上书房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目光都落在嬷嬷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模样标致,生得樱唇皓齿,白嫩可爱。她大抵没料到屋里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怔怔,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眨了眨,半天没回过神来。

嬷嬷向常太傅交代了一遍她的来历,把她安排到天玑公主旁边的位子上。太傅上了年纪,情绪不容易波动,倒是表现得很淡定。嬷嬷离开后,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魏箩的身份,便让她到下面坐着听课。

那里有一张崭新的黑漆嵌螺钿刀牙板翘头案,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赵琉璃一脸欢喜地招呼她,眼睛发亮:“阿箩,我在这里。”她今日穿一身绿织金妆花蜂蝶纹短襦,下配一条黄织金海水纹襕裙,衬得她比昨日更精神一些。

这其中当然也有魏箩的功劳,她知道魏箩今日要来给她当伴读,高兴之余,气色当然好了。

皇子公主们到底见过世面,只在魏箩进来时诧异了一下,后来得知她是赵琉璃的伴读,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跟着太傅念书。上书房的皇子最大不超过十三岁,每个人身边都有伴读,要么是高官之子,要么是勋贵千金,不足为奇。

魏箩坐下后,总感觉有一道愤怒的视线瞪着自己。她回头一看,恰好对上李颂的视线。

魏箩愣了愣,没想到他也在这。蹙了蹙眉,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她只看他一眼,便转头翻开翘头案上的《论语》,不理会他。

李颂更觉得气急败坏,他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先厌烦起他来了?前天他被她戏弄,丢脸地沉进太液池里,夜里回去还生了一场病。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都是这个臭丫头害的,今日再次见到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对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地哼一声,尤不解气。

*

上书房每日申时下课,申时以后公主们可以回去,皇子们却还要去武场练习挽弓射箭。

今日是魏箩第一次陪赵琉璃上课,这会儿还不能回家。她要先去庆熹宫昭阳殿一趟,见过陈皇后一面,才可以回去。

赵琉璃兴致勃勃地牵着她往外走,一壁走一壁道:“母后很想见你,今早还说一定要把你带去……”

魏箩偏头,小脸在阳光下益发白润无暇,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又甜又可爱。

昨天她也是这样,一边笑一边把他推进水里,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水中。李颂盯着她的背影,抿着唇,毫无预兆地拿起翘头案上的一把角弓,抽出箭囊里的一支金仆姑好箭,挽弓搭箭,瞄准魏箩的背影,拉满弓弦。

他一松手,箭矢离弦,直直地朝魏箩的背影飞去——

等到赵琉璃发现时已经晚了,她吃惊地睁大眼,叫道:“阿箩!”

魏箩一回头,那支箭“嗖”地一声擦着她的头发射过去,稳稳地钉在她身后的朱漆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