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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颂站在十几步外,目光挑衅地看着她。

他三岁起跟汝阳王习武,至今已有五年,箭术和功夫自然都不在话下。他这次存心要报复魏箩,又有些炫耀的意思。见那支箭擦着她的脸颊射出去,他收回角弓,略抬了抬下巴不驯道:“怎么样,本世子的箭法好么?”

魏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冷的,仿佛蕴藏着愤怒。

她不说话,李颂更加得意,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你害怕了?”他弯唇,大言不惭道:“你放心,本世子箭法高超,绝对不会伤了你的。”

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魏箩不发一语地看他片刻,旋即转身跳上廊庑上的栏杆,伸手便要去拔朱漆廊柱上的箭。李颂射得不深,再加上她憋着一口气,使劲儿拔了两下就把那支箭拔了出来。大伙儿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连赵琉璃都有些不安:“阿箩,你要做什么?”

她不说话,跳下去走向另一头的李颂,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抬起小脸忽然粲然一笑,“李颂哥哥,你的箭。”

李颂被她笑得云里雾里,怎么是这个反应?她不该生气么?

依照她昨天的性子,应该狠狠报复自己才对吧?可是这会儿她笑得这么可爱,真让他有些意外。然而李颂一想又有些了然,这会儿没有她爹在跟前撑腰,周围都是皇子公主,就算她生气,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何况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李颂解气地想,她再厉害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向他服软?

他哼一声,弯腰接过她手里的金仆姑,“谁是你哥哥……”

话才说了一半,谁知这小丫头非但没有把箭给他,还纵身一跳,攀着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李颂猝不及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错愕地睁大眼,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你……”

魏箩举起箭矢,箭头正好对着他的眼睛,她乌瞳一深,直直地往下刺来——

李颂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闭上眼睛,一时间竟忘了推开她。

这小丫头看他的眼神充满厌恶,不是小打小闹的厌烦,而是真真正正的仇恨。那一瞬间,李颂毫不怀疑她会真的刺下来。他等了许久,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好半响才敢缓缓睁开眼,往上看去。

只见金仆姑的箭头停在他眼睛上方,距离自己只有一寸长短。魏箩翘起粉嫩嫩的唇瓣,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学他说话:“你害怕了?”

李颂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将魏箩从身上推开,恼羞成怒道:“滚!”

魏箩力气不如他,他轻轻松松一挥,她就要被扔到地上。好在最后关头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接住,对方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提了提,清冷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汝阳王教小世子箭法,是让你欺负小姑娘的?”

*

周围没来得及离开的皇子公主们原本看得津津有味,魏箩拿箭刺李颂时,他们甚至想拍手叫好。眼下赵玠忽然出现,他们一一都噤了声,没心思再看热闹,领着自己的伴读各自离去。

赵玠比他们大好几岁不说,又清冷孤高,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十分不容易亲近。他们都畏惧赵玠,在他面前不敢造次,离开时甚至同情地看了李颂一眼。

李颂是五皇子赵璋的伴读,他跟赵璋一样大,都是八岁。今日赵璋没有来上书房念书,只有他一人前来,目下其他皇子们都离开了,没有人帮他,留下他独自面对面露不豫的赵玠。

李颂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地剜了魏箩一眼,再看向赵玠时,立即变得老实多了。他跟其他人一样,还是有些害怕赵玠的,但是他被汝阳王和高阳长公主宠坏了,即便害怕也不表现出来,死鸭子嘴硬道:“我可没欺负她,我射箭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她不乱动,一定不会射到她。”

听听这叫什么话?

魏箩攀着赵玠的肩膀,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敢情还是她的错?她难道应该老老实实站着,任由他射箭么?她又不是靶子。

魏箩两颊气鼓鼓的,这副模样落在赵玠眼里,引他发笑。他没有放下她,抱在怀里颇有些爱不释手,垂眸对李颂道:“本王的箭法也不错,你想不想试试?”

李颂眉头一紧,“怎么试?”

赵玠但笑不语,踅身往外走。

约莫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皇子习武的围场。围场占地广阔,芳草萋萋,地势平坦,是个适合骑马射箭的好地方。围场两旁竖着一排排箭靶,不时有一道俊俏的身影骑马飞掠而过,拉满弓弦,朝箭靶红心射去——

这里正是皇子们每日下课后练习射箭的地方。

崇贞皇帝以文治国,但也时刻不忘自己战场上的辉煌。他一边要求皇子们学习四书五经,一边要求他们习武强健体魄,即便日后派不上用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是以崇贞皇帝有十一个儿子,每一个都必须文武双全。

李颂不解地看向赵玠:“表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要跟他比箭法?

赵玠走向其中一个箭靶,停在射程之内,宝蓝柿蒂窠纹锦袍在猎猎西风中飞扬。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向不远处的箭靶,语调寡淡:“把小世子绑到箭靶上。”

李颂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朱耿和杨灏听从他的吩咐,上来架着李颂的胳膊就把他带了过去,两人不顾李颂的挣扎,三两下就捆住他的手脚,把他牢牢地绑在箭靶上。

李颂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咬紧牙关怒道:“靖王表哥!”

他这会儿终于知道恐惧了,赵玠的行事作风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以为他要跟自己比试箭法,没想到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自己绑到箭靶上。他想干什么?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十几步外,赵玠接过朱耿递来的一张牛角弓,不理会李颂的叫喊,试了试弓弦的弹性,半响才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不是说自己射箭时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不乱动,就一定不会射中么?”

李颂噤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眼下本王也朝你射一箭,你别乱动,看看究竟会不会出事。”

李颂的脸色立即白了几分。

就算赵玠的箭法好,可是谁愿意站在这儿给人当箭靶?何况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立即怕得不行,腿上软了三分,偏偏嘴上还要故意逞强:“就算你不绑着我,我也不会乱动,我爹说你的箭法是——”

话音未落,只见赵玠朝一旁的樱色襦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箩,过来。”

李颂:“……”

这里的动静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围场上的人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看他们

魏箩走到赵玠跟前,皱了皱小包子脸,稚声稚气道:“我不会射箭。”

她一开始不明白赵玠作何用意,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他在帮她出气。可是他为什么帮她?她捉摸不透,这会儿也没工夫琢磨,因为李颂实在不值得她同情,有人能帮她教训他,她委实乐意至极。

赵玠掀了掀唇,站到她身后,俯身,把牛角弓放到她手上,然后握住她的手亲自教她射箭。他手把手地为她搭箭开弓,抬起弓箭,瞄准不远处箭靶上的李颂,附在她耳边问道:“看清了么?”

魏箩抬眸看向前方,李颂已经吓得不会说话,又惊又愤地瞪着他们,脸色苍白,咬牙切齿。

魏箩刚要开口,赵玠握着她的那只手陡然一松,箭矢离弦,飞速往前射去!

箭头摩擦空气,带来凌厉的劲风,“铮”地一声射在李颂耳朵旁边的红心上。

李颂只觉得浑身虚脱,额头冒出冷汗,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朱耿和杨灏给他松绑,扶着他走下箭靶,他仍旧心如擂鼓,余悸未消。

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想再碰弓箭。

*

赵玠没有直接带魏箩出宫,而是带她来到昭阳殿。

赵琉璃方才由于身体不适提前回来,已经在昭阳殿坐了好一会儿。她没能看到刚才的那一幕,遗憾不已,想让魏箩给她讲述当时的场景,奈何魏箩正在面见陈皇后,根本顾不上她。

陈皇后坐在酸枝木罗汉床上,第一次见到魏箩,颇为和气地拍了拍身边的罗茵软榻,“你就是魏箩?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魏箩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皇后娘娘”,声音绵软,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甜,听得人心先软了一半。陈皇后让秋嬷嬷把她抱到跟前,认认真真地端详她一遍,由衷地称赞道:“英国公那老头儿真有福气,孙女儿这样好看。”

没见到魏箩以前,她一直觉得高阳长公主的女儿李襄最精致,其次才是高丹阳和高晴阳。如今见了魏箩,却觉得她们几个都比不上她。面前的小姑娘像精雕细琢的瓷娃娃,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玉白双颊,琼鼻妙目,若是日后长大了,不知该是怎样的绝色。

陈皇后看了她许多遍,越看越觉得合眼缘,这双眼睛有灵性,仿佛一泓灵泉,能涤清人心里所有的罪孽。陈皇后摸摸她的头,笑道:“好孩子,本宫听过你的事。没跟你说一声便让你进宫当伴读,是想让你多陪陪琉璃,她在宫中没有玩伴,颇为寂寞。日后你们熟了,你就是她最好的玩伴。”

陈皇后打量魏箩时,魏箩也在悄悄打量她。

她对她好奇很久了,她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最终宁愿选择用那样的方式了却此生,也不愿意向崇贞皇帝屈服。魏箩轻轻点了下头,“我会好好照顾琉璃的。”

陈皇后对她很满意,把她留下来一起用了晚膳。等到魏箩从昭阳殿出来时,已是日暮西陲,接近酉时。

陈皇后考虑得周到,见天色不早,魏箩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便对太师椅上的赵玠道:“长生,你不是也要回自己府上?我记得靖王府与英国公府方向一致,不如你送四小姐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