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渊?”
霍霖深似乎在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低的。
许欢用力抿着唇,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她害怕、着急、又心慌意乱。
觉得像世界末日了一样,连天都塌了下来髹。
整个人像失去了意识,从未有过的绝望终究还是要将她吞没。像有人故意在她眼前遮了一张帘,不但遮去视线,还屏蔽了呼吸。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蠹。
这里四处都安安静静的,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从渊渊被人绑架,她追出去、而后小丫头被人扔到河里。
她好不容易将人捞上来之后,那小身子却已冰冷……
许欢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不敢呼吸。生怕因为任何声音惊扰到什么,让自己听见不愿去听的答案。
许久,男人的唇角蠕动了下,才终是要开口。
“你知不知道……”
男人话未说完,许欢眼神闪烁几下,又忽然拽紧他,神色紧张。
她两只手爬在他手臂上,怎么也不肯放开。
“霍霖深你想好了,别骗我、别瞒着我。如实告诉我渊渊现在怎么样。”
男人到嘴边的话,嗫嚅着又吞了回去。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淡如星墨的眸子望着她。
见她始终一惊一乍的,又担心又害怕的模样。心里顿时涌起千头万绪。黝黑的眼眸笔直望进她眼底,里头藏满了复杂的情绪。
像是嘲讽,又像是、痛苦……
许欢有些着急起来,见他也掰开了自己的手,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去确认。
好在下一刻,霍霖深总算轻声告诉她结果。
“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没醒。”
“倒是你自己,脑袋撞得不轻,算是鬼门关外走了一回。”
许欢听见第一句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
听见第二句时,就放下心,连干裂的唇角,都露出清浅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下子,云开见月明。
她真的好担心好担心,以为自己会再次失去她。
几年前在监狱里得知霍渊渊夭折的消息,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
如今再来一次,她想,自己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霍霖深望着她神色的转变,许久没说话。可心里头某处不自觉变得闷闷的,像被人揪紧成一团、又松开。
她难得在乎到这样紧张,每每却都是因为渊渊。
良久,男人轻“嗯”了一声,再不敢去看,只轻描淡写地回她一句,“好了,你少说话,医生待会就过来。”
许欢听见霍霖深的交代,知道自己该休息,可心里头总还是有好多话想问。
可下一刻,一只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没给她半点反驳的机会,就将她露在外头的手臂硬塞到被子里。
霍霖深垂着眼眸,她努力抬头,视线却隔着厚厚的眼睫,让她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放心,我不爱做重复的事。上一回瞒着你渊渊没了,是不想你再和她有任何接触。这一回你拼命救了她,我自然不会瞒着。”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男人仔仔细细替许欢盖好被子,深黑的眼眸笔直望进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
许久,才轻轻蠕动了下唇。眼睛闪烁几秒,盛着旁人看不透的复杂神色,似慌张、似怜悯、又似……心疼。
见许欢又疲累地闭上眼。
他忽然转过身,直勾勾盯着她。
良久,许欢忽然听见耳里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
“许欢,我收回之前说的话。至少,你还是配做一名母亲。”
并且,做的不比其他人差。
许欢舔了舔干涩的唇,笑了。
————————
许欢又昏睡过去。
只是这次还好,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霍霖深见医生已经过来,便轻轻垂眸,径直走到病房外头。
“怎么样?”
他走出去,就看见了文鹏和陆良明。
文鹏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乖乖报告,“确实是在停车场绑架的,一早就等在里面,后来夫人和小小姐几人来医院之后,故意把车停在旁边,伺机下手。”
“人查出来了?是谁派来的。”
他声音低低哑哑的,也不多说,还是惜字如金的模样。
“这个,还不知道。”
文鹏狠狠咬牙,知道是自己办事不力,“我们查看了现场,许小姐的车撞上去之后,那人就把小小姐扔了出去,立刻开车离开,没有停留哪怕一秒。之后车子上了外环,停在中宁区青石街。”
青石街?
霍霖深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不算清晰。
“下去吧,尽快查清楚。红城敢碰我女儿的人,不多。”
不是不多,而是压根不该有。
他握紧拳头,整个人靠在墙壁上,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瞧着,有些落寞孤单的意味。
“阿深,这是车祸现场的报告,我刚从警局拿过来。”两人索性坐在椅子上,霍霖深接过报告之后,便慢慢开始翻动。
负责的人效率很高,短短时间就已经将现场过程还原了出来。
霍霖深渐渐看下去,神色越发阴冷。
“我以前只觉得许欢胆子大,这回才觉得她是真不要命。”
陆良明显然是看过了的,语气有些啧啧称叹的意味,“公路追车就算了,还敢独自一个人追到红河边去。那边这时节可没什么人,别说这人最后只是扔了渊渊保证自己脱逃,就算心再狠一些,把渊渊和许欢一起解决了怕也不是难事。”
“他的计划里,没有许欢。”
这个人袭击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霍渊渊。霍渊渊今天要来医院,是固定的日子。
但许欢,可不是固定出现。
陆良明轻哼一声,算是同意,他撇了一眼霍霖深,干脆双手交叠在脑后,敛起笑意,“渊渊可没犯着过谁,就算是陈二小姐,伤害渊渊对她也没好处。”
“喂,阿深,你在想什么?”
霍霖深被他一拍,回过神来,“没想什么。”
他垂了垂眼眸,没有多作解释。
其实从一开始在想的,就是许欢。
想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这么不顾一切。
想她醒来时,茫然慌张,却不肯相信他的模样。
想她……
是不是真被冤枉了。
肩头突然传来一股重量,侧过头就发现陆良明已经起身,重重拍在他肩上,“不是我说啊,今天这事,还真多亏了她。你说一个能为了女儿这么奋不顾身的人,真会在怀孕的时候,跑去动手杀人?”
“她那么紧张孩子,不怕报应?”
报应?
男人陡然僵在原地,握着报告的手掌骤然握紧,厚厚一沓纸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林国露了痕迹,我们这边布好网就能抓住他。当然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也在追他,但总归争不过我们。”
“我提前问你一句,这要是知道结果跟以前的不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
霍霖深下意识回应,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反驳了他。
可紧接着,陆良明笑了笑,之后就连霍霖深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真不可能吗?
“可不可能,你心里清楚。我还有事就先回。电话联系。”
话落,他也知道霍霖深不会现在回答他,便轻叹了叹转身离开。
事实上,就算他不离开,霍霖深也早已不知要如何回应。
他只是身体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里。
隔着门缝,隐约能看见许欢那张苍白的脸以及紧皱的眉。
到如今,他眼里看见的东西终于有了不一样。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见着许欢和梁孟音差点打起来的样子,因为梁孟音把她的母亲气到晕倒。但许欢最后也不过是将梁孟音赶出去,顺便赏了几巴掌。
后来他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再呆下去,我就恨不得弄死她。我真弄死了我爸爸定然恨我一辈子,我在乎我爸爸,所以不想他恨我。”
很久之后陈云珊回国,闯进了他们的婚姻里。
他生日时陈云姗喝醉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表白。
许欢当时拽着他就走。
他问原因,她却再也不愿回答了。
“渊渊……”
病房里,许欢张张嘴发出呓语。
他走进去,在床边站了一小会,而后听见那张苍白到极致的唇,突然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渊渊,别离开妈妈。”
“霍霖深……”
他听见许欢吐出自己的名字,霎时间像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他不知道许欢梦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窒息而亡。
于是他第一次,冷着眼冷着脸,不顾医生的疑问,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着他,急急忙忙逃走。
病房内,医生狐疑地望着霍霖深离去的方向。
而后便听见耳边传来许欢的呓语,“早就结束了呵。”
男人在外边站了许久。直到有人喊他名字。
“霖深。”女人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地就望见他站在许欢病房门口。眼神当即闪烁了下,又被很好地掩盖起来。
陈羽姗站定在他面前,脸色比平日里要苍白,“许欢醒了啊,你不去看看渊渊么?她虽然一直昏睡着,但可能也想要你陪吧。”
“嗯。晚些过去。”
陈羽姗的脸色变了变,她不敢去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霍霖深眼里,许欢的地位已经大于霍渊渊?
还是因为今天她救了霍渊渊,就已经博得了霍霖深的认同?
“霖深,梁琛待会就过来了。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心情怕不会好,看见你在这里,我担心你们发生冲突。”
霍霖深久不言语,直到陈羽姗渐渐不耐之后,他才忽然垂眸,盯着她。
黑色的眸子半眯起,衬着线条分明的五官越发僵硬,而后被灯光一射,闪着淡淡的光。
“羽姗。”
他轻声开口,眯着眼睛打量她。
“怎、怎么了?”
霍霖深极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每当这时,总算不怀好意。
他忽然抬手,执起她下巴,“上次之后,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和渊渊不要太亲密。”
“是,我记得……我对渊渊一直保持着距离,从不敢单独和她在一起。这不就是怕你怀疑么。霖深,我知道我上回做错了,现在正在努力弥补啊。”
“嗯,青石街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青石……街?
陈羽姗骤然僵在原地。
“怎么,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听过?”
霍霖深低笑,忽然甩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没有,就是没听过,才想好好思考。怎么回事啊,这个地名和渊渊这次被绑架有关系?”
“是。有关系。”
他似笑非笑,却不再多言语,只径直转身,离开。
陈羽姗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没有跟上去。在再也看不见他之后,忽然重重掐在手臂上,发泄似地想走到许欢的病房里。
可医生,拦住了她。
她恨恨咬牙,手机铃声在此刻忽然响起,她看了看上面的号码,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陈羽姗立刻朝电梯走去,下到负一楼之后,四下观察之后,便驱车离开。
身后却有一辆不起眼的汽车出现,文鹏坐在副驾驶座上,对着手机开口。
“小心跟着她。”
他交代清楚之后,便又返回医院,在上楼时,遇见了梁琛。
这人还是那副斯文至极的模样,即便在许欢事故住院之后第一次出现,也并未有太多改变。
“梁先生。”
文鹏打了个招呼,“几楼?”
“二十一。”
文鹏愣了愣,“二十一是?”
“儿科,我这个当舅舅的,还没有和渊渊正式见过面。趁此机会,去瞧瞧她也好。”
去瞧霍渊渊?
先不说她还没有醒过来,就算醒了,这种时候,不该先去见自己的妹妹么?
自然,梁琛要如何做,要先去见谁也不是他能管的,当即只能按下电梯,一直沉默到与他一起离开。
霍霖深还在病房内。
梁琛径直走过去,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神色都不太好看。
“我的外甥女什么时候醒?”
“最迟明天。”
“很好,到时候还请霍先生看在我妹妹救了她一名的份上,让她们见个面。”
霍霖深点点头,不置可否。
梁琛又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隐约提及一些人名。
“霍霖深,这件事是你的责任。我想应该由你来处理。我只有一个要求,人捉到了之后,我想见他一面。”
霍霖深到这时候,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别的就看许欢明天和渊渊见面之后再说吧。”
他眯了眯眼,放在身侧的手掌骤然紧握,青筋凸起。
梁琛轻轻甩了甩手,修长干净的手指交叠在面前。
他一向都是这副模样,如今也只微微抬起手推了推眼镜,“不行?”
“不,当然可以。”
抢在霍霖深前头说话的人,是金莹。
她是实在不愿见到这两人在霍渊渊的病床面前吵架,何况一个是渊渊的爸爸,另一个是她的舅舅,谁还不是亲人呢。
梁琛嘴角的笑容终于扩大,轻轻点头,“还是伯母明事理。”
“但是梁琛啊,过几天就要开庭了,渊渊和许欢现在都受了伤,你看是不是另外挑个日子。”
梁琛却只是笑,声音轻轻浅浅的。金色边框的眼镜,遮住他眼底情绪,“许欢是我唯一的妹妹,五年前我看着她的选择而无能为力。五年后,我想尽力帮帮她。”
————————
许欢第二天醒来,就搬进了普通病房。梁琛带着吃的一大早就到了,就着晨光,默默地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爸爸身体不好,这事暂时没有让他知道。这些是唐妈特意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哥。”
许欢欣然爬起来,乖乖坐好,鼻尖嗅到软糯清香的味道,已食欲大动。
梁琛失笑,“谢我做什么,要谢等你回去之后,好好谢谢唐妈。”
“嘿,唐妈哪里知道我受伤,还不是你吩咐的么。”
她说着,已经舀起清粥慢慢吃起来。
垂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被人碰了碰,轻轻撩起在肩后。他甚至还拿了橡皮筋替她扎好,动作轻柔又娴熟。
“欢欢,我三天没见你,你怎么又到医院了?”
病房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女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传了进来。
许欢的头发还被抓在梁琛手里,兄妹俩一起抬头,正好看见顾柳。
“呃,梁大哥也在啊。我还担心欢欢没东西吃,给你带了点好吃的。”
她把饭盒往旁边一放,大大咧咧坐在床边,看着梁琛给她扎好头发。
“既然柳柳过来了,我就先走。”
“好。过几天开庭,这件事是不是也能当作我们的筹码?”许欢忽然想到这个,虽然有些卑鄙,可她到如今的地步,早已是不择手段。
梁琛挑眉,诧异于她的精明,却还宠溺地扯开笑,点头,“可以。”
许欢放下心,看了看顾柳,“喂,顾大小姐。人都到了还发什么呆,快把你准备的拿给我呀。”
……
顾柳回过头,连忙应声。
她把东西都递过去,小心伺候着,“我吧,来你这之前去了躺二十一楼。你也知道上回我去医院看你女儿,没怎么说上话。刚刚过去,听她一直在闹。”
许欢默默吃着东西,听到这才轻轻“嗯”了声,“受了伤,不舒服吧。孩子嘛,总会闹。”
“挺夸张的,我看伯母在哄,哄不住。后来去叫霍霖深了……”
“欢欢,你别在我面前装成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你想去看她。她就是在因为你闹腾,我都听见你的名字了。”
“啪!”
许欢忽然抬起头,汤匙掉进碗里,碰出清脆的声音。
她有些激动,着急忙慌的要顾柳把桌子移开,自己掀开被子就下床。
“走,我们一起去看你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