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城医院住院部儿科二十一楼VIP病房。
许欢和顾柳到的时候,外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即便她坐在轮椅上被推到病房门口,也没听见什么吵闹声。
“哎,看来还是霍霖深厉害,这么快就哄好了。”
顾柳探出头,一根手指放在门上,似乎想戳下去推开看看。
“渊渊,以后不许再这么做。髹”
男人的声音从里头飘了出来,清清淡淡的,带着些许怒意,却不明显。
许欢和顾柳面面相觑,几乎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两人干脆站在门边,光明正大偷听蠹。
“渊渊,爸爸不是不愿意答应你。只是你才刚醒,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任性。”
“我就要!”
霍家小小姐自小便是天之娇女,以往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为难是不愿意去做。
如今使起性子来,比谁都要厉害。
许欢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体里带着的不悦,“霍渊渊,你最好听话!”
或许是他语气加重了些,停顿了一小会之后,霍渊渊竟然没有再开口。
然而也只安静了一分钟不到,许欢便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抗议。
“爸爸坏。”
霍霖深的话梗在喉咙里,嘴角抽搐几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沉下了脸。
许欢闻言,翻了个白眼。照他这么个方式,小姑娘会听他的才怪。
果然下一刻,霍渊渊就鼓起眼睛,一只手在被子上重重拍了几下,“爸爸就是坏!”
“我要欢欢!”
她忽然提及自己的名字,让许欢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我要欢欢!”
见霍霖深不回答,小姑娘又大声吼了一句,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大有他不答应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意思。
许欢可以想象男人听见自己的名字之后神情会多难看,心想自己总算没白疼小丫头,至少这时候,她还总算记得自己。
她忍不住笑了笑,正想推门进去,指尖已经碰着了门。
可下一刻,男人的声音让她忍不住止住了动作。
“为什么想要她?”
小丫头拎紧了手指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嘴巴嘟起来的模样,瞧着实在心疼。
“她是妈妈。”
许欢惊呼一声,用力捂住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从来不知道,那两个字眼,如今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竟那样甜。
可紧接着,小姑娘软糯香甜的嗓音,又传了出来,“她是妈妈,对不对?”
许欢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心跳“砰砰砰”地跳着,越来越大声。
她只能隔着门缝,小心翼翼观察着里头。
男人高大的背影几乎遮住了小姑娘所有表情,隐约只能看见小丫头紧皱的眉。
室内很安静,除了暖气的声音,其余什么也无。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许欢甚至以为自己刚刚是听错了时,男人才终于回答。
“是,她是你妈妈。”男人偏头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她就在外面,我让她进来。”
下一刻,霍霖深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病房的门被打开。
许欢抬起头,正对上男人幽暗的眼眸。
“进去吧。”
霍霖深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几个字便给了她梦寐以求的答案。
许欢眼睛一亮,没有再犹豫。她早已迫不及待,径直朝病床上靠近,把那柔柔软软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小姑娘挣扎了下,咧开嘴冲着她笑笑,模样无辜又可怜,“渊渊疼。”
见她不舒服,许欢着急忙慌地又将怀抱松开了些。
一下子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握紧她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开,“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渊渊你乖一些,好好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
她这才发现,霍渊渊的伤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重一些,刚刚声音听起来还算有元气,可如今仔细一瞧,才发觉那张小脸,异常苍白。
“欢欢,你真是我的妈妈吗?”
“是。”
许欢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她的眼角余光落到一旁的男人身上,充满暖意。
小丫头一听,却瘪了唇。小手也将她的掰开,“妈妈要在身边的。”
她虽极少和同龄人接触,连幼儿园也去得很少。却也是知道的,别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可她没有。
许欢一听,眼眶忍不住的就红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她自己是迫不得已,想告诉她是因为自己以为她不在了。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
“对不起。”
“对不起渊渊,以后妈妈都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当然好。
小丫头点点头,任由许欢抱着自己,难得安静又乖巧。
房间内安安静静,母女俩挨靠在一起,偶尔低声说些话,气氛看起来温馨又愉快。
医生给霍渊渊准备的几样流食,色香味皆无,可偏偏许欢哄着诱着,总能送到她嘴里。
“我待会又要睡觉了。”
小丫头想到这个事,不是很开心,小嘴巴瘪在了一起,“呐,我说。你能不能多陪陪我,要是有坏人,就赶走他。”
许欢愣了愣,失笑,“坏人已经被赶跑了,渊渊不怕。过会让你爸爸进来陪你,他力气大,坏人不敢来。”
“哦,那就让爸爸在门外,守着我们。”
霍渊渊说完又低下头,乖乖将最后一口吞下。
她没发现许欢已经怔在了当场,下意识朝门外看去。
房门未关,正好能望见站在门边默默望着这边的男人。
他正好也看着她。
“你再陪会吧。”男人垂眸,目光里流转了太多旁人看不透的东西,紧接着便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真好是不是。”顾柳望着识趣地从病房里退出的男人,朝他挑了挑眉。
“她会是个好妈妈。”
霍霖深不轻不重地颔首,没有太多回应。
顾柳哼了哼,指着里面正抱在一起的母子俩解释,“当然我也不否认你会是个好爸爸,但显然,孩子都需要母亲。”
“霍霖深,现在情况至此,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坚决不肯把孩子还给她。”
“不只是坚决,是不可能。”
他轻嗤了声,短短几个字眼,答案却已显露无遗。
“好吧。”顾柳摊开手,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既然如此,那我还是那句话,你别后悔。”
说完顾柳便主动离开了,她本也就是找个借口带许欢上来,如今见母子俩相处愉快,也该去忙自己的事。
走出几步,就听见霍霖深淡淡的嘲讽,“顾柳,这句话我也送还给你。”
顾柳踉跄了下,想起某天夜里某个人的模样。
她诧异于霍霖深的神通广大,连和她认识十几年的许欢都不曾察觉的东西,却被他洞悉。
于是脸色骤然沉下,一言不发地走远。
……
许欢哄着霍渊渊吃了药,等她睡下之后再离开病房。
门外,男人斜斜靠在墙上。身上只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外套被随意搭在手臂上。
他瞧着她出来,一直半眯着的眼帘终于掀开,露出幽深的眸。
“想说的都说完了?”
“嗯。”许欢点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霍霖深,谢谢。”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浓眉微扬,“谢什么,女儿原本就是你生的。”
“是啊,所以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女儿。这段时间你对她的好,我看在眼里。但我还是想要她。以前那段时间是我这二十多年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以后有了渊渊,我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幸福。”
“我不想恨,更不想恨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所以要谢谢你。”
她说这话时,模样云淡风轻,颇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可霍霖深,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明白许欢的意思,孩子,她非要不可。但他,却早已无关紧要。
这个念头不知怎么的让霍霖深有些不悦,连声调都沉了下去,“你真以为自己一定能赢?”
她闻言扬起下巴,难得得意,“毕竟有我哥在,赢是理所当然。”
霍霖深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得意地腻着他,“你看,我没什么娘家人,我爸爸再婚,我妈妈也不爱搭理我,我连嫁人,都是随随便便的。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原来我还有一个哥哥,霍霖深,我也是有娘家人的呢。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
记忆中那张巧笑倩兮的面容和眼前的脸重叠起来,像夹带了千钧重量,猛地击中他胸口。
男人僵在原地,觉得赖以生存的氧气都被掠夺走,他哪怕费尽全部心神,也无法生存。
“霍霖深,既然你让渊渊认了我。就是光明正大的意思吧,我有我哥,而你还大可以去请更多更好的律师。”
“我们堂堂正正,谁也不记恨成不成?”
谁也不记恨?
她这话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记恨她?
是了,若非是记恨,何必五年来一直怀着怨气,何必对她不闻不问恨不得她永远消失、何必瞒着她渊渊的存在……
可如今,他在这里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又是何必?
“许欢……”良久他开口,眼睛里有了挣扎和挫败,只是眼眸幽暗,无法叫人看清楚。
可那沙哑低沉的嗓音,却总是真真切切入了耳朵里的,“你不怨我么?”
“怨,怎么不怨。”许欢笑了笑,模样却有些苦涩,“可怨你有什么用,原本就是我强求你娶的我,原本你对我也没有感情。”
“那段时间,你待我足够好了。我还能怨你什么……”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哪里有嘴上说的那样大度,其实心里头,还不是什么都在乎。
想到这,许欢不敢继续呆下去,她扬起脸,笑容精致,“总之,几天后就能见分晓,霍先生、希望你不要让我太失望。”
话落,她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男人站立原地,却只能颓然靠在墙壁上,视线一直留在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收回。
良久,他轻叹,把在口袋里不住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老板,有眉目了。”
……
许欢已经走远,可下楼的时候,却在电梯口遇见了文鹏,听见他嘴里说的几个字眼。
“青石街”什么的,霍霖深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她本想给樊耀云打电话,青石街那边,他熟。
可鬼使神差的,她最后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顾柳,知道他在报社上班,混在那圈子里,消息总还算灵通。
一连修养了两三天,许欢总算被准许出院。
她身体还好,恢复也快。反而是霍渊渊,若非小孩身体还软,骨骼未曾发育完全,那场车祸,说不准就要留下后遗症。
如今反而多修养段时日,待身体机能恢复后,便一切如常。
许欢到二十一楼去看了一眼,隔着门缝,发现小丫头蜷在被子里,漂亮的睫毛覆在眼上,正熟睡着。
“许欢。”
尹清明正好从病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水性笔被别在本子上,“她刚刚吃了药睡下,要叫醒她么。”
小丫头进来十分听话,也不知是否因为在这里呆闷得慌,所以迫不及待想养好身体出院,格外配合。
许欢探头看了看,瞧见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蛋。
迟疑了会,还是摇摇头,“不了,我正好也有事要离开一趟。晚上再来看她吧。”
“要去哪,我送你。”
尹清明十分热情,眯着眼冲着她笑,“放心,我很空闲。我来红城的任务办完了一半,现在就剩治疗这丫头。”
许欢偶尔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像五月的太阳。
温和,却又热情。
可她还是摇头拒绝,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一点小事,花不了多长时间。”
尹清明眼里的热切不减,却习惯性的不愿强求。于是点头望着她离开。
“滴”的一声,电梯响起时,许欢踏进去,没有发现不远处的男人,轻声叹息。
从红城医院往南约二十分钟车程,便是青石大道,左拐的巷子,则是青石街。
她开了一辆白色奥迪,驶上青石大道时,正好与一辆黑色路虎擦肩而过。
坐在后座的男人眯着眼瞧了瞧她,冷哼道,“她这么快就出了院?”
“没有吧,据我所知许小姐额上的伤,得修养个十天半月的。不过她非要走,医生怕也拦不住。”
男人的脸色骤然沉下,像被雨前积云覆盖住的日光,透不出半分暖意,“有什么事,让她这么迫不及待。”
文鹏瞧了瞧许欢行进的路线,渐渐的那辆白色汽车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他略一思索便得出答案,“上了青石大道,走的又车道……右拐是,黄石路、建设新城和、青石街?”
话落,霍霖深猛地回过头,但在后视镜里,却早已看不见那辆车。
……
许欢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略显昏暗了些,她随意看了看便径直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小云。”她走到店里,四下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樊耀云的身影。
酒吧内空荡荡的,唯有一名调酒师在吧台后擦拭杯子。
那人头也不抬地指着某个方向,“他在那边。”
许欢点头称谢,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廊内有些昏暗,她将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之际,忽然房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道黑影走了出来,许欢径直撞了上去。
那人全身都被黑色大衣覆盖,头上还戴着厚厚的粘帽,许欢只隐约瞧见一张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什么都看不清楚。
“抱歉。”
她道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人从她身侧走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脚步踩在地毯上,声音都被厚重的绒毛吸附住。
许欢有些诧异。
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门内樊耀云已经叫了她的名字。
“欢欢,你怎么来了?”
樊耀云迎上来,一边将她拉进,一边不经意朝外面看了看。
他径直递过去一杯水,“刚刚没发生什么事吧?最近这边乱,你过来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也不是第一回来,怕什么。”许欢喝了一口水,打量了一眼越发晦暗的装饰,红唇轻抿,“我找你是有事需要帮忙。”
“前几天渊渊被人绑架,人最后逃到这边,你帮我找找。”她一向开门见山,其实是觉得这里待久了很不舒服。
樊耀云近来不知因何,行事作风与以前大不一样。连这家店的装修风格,都渐渐变了。
如今听见她的话,也只随意坐到一旁,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欢欢,那是霍霖深的女儿,可没人敢动。就算真有人胆大包天,整个青石街怕也无人敢收留他。何况,你只说有这个一个人,最近国外回来了些人,鱼龙混杂的,也不好找啊。”
许欢考虑过这个情况,只是那日那人的脸一直被遮挡住了一半,她又只顾着担心渊渊,着实没看清楚。
小丫头该是看见了,却迷迷糊糊也说不清晰。
“我想想,他应该有些特殊的地方,他右边脸颊有一条……”
等等!
许欢忽然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刚刚还有些心急的表情,瞬间换成凝重。
“右边脸颊有什么?欢欢,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找呢。”
樊耀云嬉皮笑脸地朝她靠近了些,嘴里吐出的烟雾都快要拂过到许欢的脸上。
她身体僵直,瞧着樊耀云格外夸张的笑容,连同嘴角那一丝诧异也化作冷漠。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许欢便记了起来,方才在门边撞见的那个人,右侧脸颊上便有那日见到的黑色纹身!
是了,青石街的生意一向见不得人,霍家虽从不插手,但三教九流的人,却总会给霍家面子。
没有谁连命都不要去绑架霍家独女。
除了一个人!
许欢兀自思量时,樊耀云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的高档烟只剩下烟蒂,他随手将之捻熄在烟灰缸里……
“小云,我想去趟洗手间。”
许欢猛地站了起来,正要转身之际,手臂却已被人握住,她刚刚盲打好的信息正好发出去……
“欢欢姐,既然来了我这里,我总要尽尽地主之谊,你就在我这待一段时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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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都凌晨更新了,早上起来总之已更。
问我为嘛?
周末码了整两天,写好了,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