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霆钧被云乔缠的没办法,只能点头承认,说:“见过几次。”
“那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呀?”云乔歪头问她。
何霆钧:“那个时候你太小了,六七岁,跟桌子差不多高,就是一个小屁孩,跟长大后一点都不一样,有什么好提的。”
“所以六八年,我们那天第一次在国营饭店遇见,你没有认出我?”
“没有。”何霆钧坦诚道:“后来找去你家里,再看你,才模模糊糊的感觉出,好像是有点小时候的影子。”
“哦,你那时又认出我了?”云乔瞪大了眼睛,“所以第一次见面就给我零花钱!”
何霆钧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你是小叔的侄女,我那时候也当你是……侄女,想着见面总要给晚辈点什么当见面礼。”
云乔悄悄往前面驾驶座的位置瞥了一眼,趁着前面堂哥专门开车,凑到何霆钧的耳边,小声说:“你那时候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娶朋友的侄女当媳妇吧?”
何霆钧闹了个大红脸:“确实没想到。”
他那时也纠结犹豫,唾弃自己是个什么衣冠禽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才下定的决心。
清醒后在病床前看到为他扎针的云乔,那一瞬间的悸动,他真是连两人的孩子将来叫什么都想好了。
云乔又凑到他跟前问他:“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何霆钧抿唇不语。
这次是任由云乔如何问,他都不开口了。
因为前面还有人开车,云乔也不好逼问的太紧,只得暂时放过他一马。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停下。
何霆钧的爷爷奶奶住在家属楼的一楼,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门前还带了一个约三十平大小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四季常青的植物和花卉,云乔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只能认出其中一种是月季。
两位老人家都已经八十多岁了,有些基础病,但身体大体还算硬朗。
从表面看,何奶奶耳朵有些聋,跟她说话需要特别大声她才听得见,而何爷爷腿脚不太灵便,走路需要拄拐杖。
两位都是很和善的老人,第一次和云乔见面,都给了她红包,听何言叫他们太爷爷太奶奶,一高兴,何奶奶还把自己随身戴着的手串给了何言,让她拿着玩。
木头的手串不值什么钱,但却是何奶奶从年轻的时候就戴在手上,一直不离身的,意义特殊。就这么给了何言,由此可见她对何霆钧这个孙子的感情有多深。
何奶奶才第一次见何言,再喜欢也有个限度,肯定是爱屋及乌。
老人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子,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吃了晚饭,云乔跟何霆钧就这么在二老家里住了下来。
三室一厅的房子,二老住在靠南的主卧,云乔他们住在另一间靠南的次卧,剩下一间略小的北房,住着照顾二老的保姆。
女保姆四十多岁,姓宋,以前是沪城大学附属医院的护工,后来丈夫出意外瘫痪,她辞工回家照顾丈夫,谁知丈夫一朝身死,婆家翻脸不认人,嫌弃她没给自家留后,不仅将她赶出家门,就连自家孙女也不认,母女俩无家可归,眼看着要饿死街头,女儿走投无路,主动下乡当了知青,算是有了一条活路,当妈的则厚着脸皮找到以前的主顾,好歹靠着旧情多活了一段时日,后来又经人介绍过来照顾二老。
她做事细心妥帖,工作十分认真负责,完全将何家二老当成自家长辈照顾,伺候的十分精心,何家二老对她十分满意,便将她一直留在家里,到此已经在何家干了十来年了。
云乔在二老家里待了一天,便感受到了这位保姆宋大姐的妥帖。
手边永远不冷不热刚好能入口的温水,吃饭时主动给孩子系的口水巾,及时递上的手帕,还有睡前不用吩咐就主动备好的洗脚水。
要不怎么说二老对她赞不绝口呢。
人心都是肉做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处,再冷硬的心也融化了。
睡前云乔听何霆钧说,他奶奶曾经还动过要给这位保姆宋大姐介绍对象的心思,是个丧妻的中年鳏夫,是学校后勤部的干事。
但保姆宋大姐连对方的基本信息都没听,直接就拒绝了。
她直言不讳的告诉何奶奶,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嫁人了。她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一个月拿二十块钱的工资,主家还包吃包住,自己连花钱的地方都没有,二十块钱工资一年到头不见花,到了年底还能存一百五十块,十来年下来她都存了一千多块钱了。
她现在就想多存点钱,等将来女儿从农村下乡回来,在沪城不拘什么偏僻地方,买一间小房子,好让母女俩有个容身之地。
可若是嫁了人,她就得辞工去伺候那个男人的孩子和老母。干的还是这些活,可一分钱工资都别想有了,说不定婆家一不如意还要骂她是在家里吃白饭的。
她已经结过一次婚了,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
所以再不想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云乔听完特别佩服宋大姐的清醒。
难得她不识字,思想却这样的透彻。
宋大姐第二天起床,面对的就是云乔欣赏中带着敬佩的目光。她不明所以,但本能的就朝着云乔露出笑容。
“我今天早上包了荠菜馄饨,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宋大姐是二老的保姆,平时只做二老的饭食,其他人过来,基本上都是从外面买了带过来。
云乔不知道这一茬,笑着点点头:“好啊,我最喜欢吃荠菜包的饺子馄饨了。”
等何霆钧从外面买了包子油条回来,云乔已经带着何言,跟何奶奶何爷爷一块坐在餐桌上吃着了。
何霆钧挑眉笑了笑,自己将买来的早饭全部解决了。总归是他饭量大,多出的几根油条下肚也撑不住。
到了中午,何霆钧的叔婶姑姑来了家里,连带着他的堂哥,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也跟着来了一大串。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云乔认得都有些眼花了,好在何霆钧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提点,倒是也没闹出笑话。
虽然云乔这个‘新媳妇’已经不新了,但这一次认人,还是收到了长辈给的红包。
二老家里面积不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屋子里都有些坐不下了。到了中午,自然而然的移步到附近的饭店吃饭。
有长辈们在场,这顿饭就是纯吃饭叙旧,没有人喝酒。
所以吃过饭,何霆钧又被他的堂哥堂弟表弟们拉去别的地方,要叙摊喝酒。
兄弟多年未见,他推辞不了,过来询问云乔的意见,云乔自然不会阻拦,提醒道:“可以去,但别太晚,晚上早些回来。”
“放心,不会太晚。”何霆钧牵了牵云乔的手,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要不是不耐烦应付长辈,想去什么地方也可以去转转。”
云乔点点头:“我想去原来的家里看一看,见一个朋友。”
“可以。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何霆钧说完,走向他的堂兄弟们。
云乔不明所以,远远的看见何霆钧跟堂兄弟们说了什么,随后他的堂兄弟们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他。
何霆钧便拿着他堂兄弟给他的东西走到云乔的跟前,交给云乔。
云乔低头一看,发现是沪城本地的粮票和肉票,面值虽然不大,但零零散散的也有好几斤。
何霆钧说:“拿着这些粮票和肉票,遇到要好的朋友可以请人吃个饭。”
他考虑的周到,就连云乔自己都没想到要换本地的粮票。
云乔心头一暖,接过了粮票和肉票,小心地收起来,“谢谢。”
何霆钧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跟我,你客气什么。”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云乔笑道:“别忘了,我也是在沪城长大的人,这一片的路,我熟。”
“行。”何霆钧点点头:“带着言言注意安全,别去偏僻的地方。”
“知道。”
何霆钧忍不住叮嘱又叮嘱,最后才被等不及的堂兄弟们拉走。
长辈们已经离开,等到何霆钧走后,云乔也带着何言上了一辆公交车,前往自己从小长大的街区。
从公交车上下来,云乔先去副食店买了些糕点,随后才前往叶家所在的弄堂。
五年没回来,弄堂却还是老样子,就连路边的桂花树都跟记忆中别无二致。
从弄堂进去,第一家便是陈安娜家的洋房,但此时的洋房已经完全变了另一种模样,房屋被经租给几十户人家,院子里搭了乱七八糟的窝棚,楼上的每一个房间窗户上都晒满了衣服,远远的望去像是一大片灰色黑色的旗子,充满了不祥。
再往里是叶家的房子,二楼三楼同样乱糟糟的,窗户上挂满了晾晒的衣物,只有一楼的院子还算整洁。
从云乔下乡开始,高小萍夫妇已经租了五年,这五年她每年都很准时的将房租汇给她,云乔收到汇款之后,一分不留,让何霆钧全部转交给叶小叔花用。
七一年中旬,高小萍曾经往东北给她寄去一封信,说有个叫‘叶琳’的女同志,曾经上门向她索要过房租,被她拒绝后又以房主的名义勒令她搬走。
被高小萍拒绝后,还不依不饶的找了街道办的人上门施压。
好在高小萍夫妻俩并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房主确实不是叶琳的名字,所以叶琳无功而返。
但因为这个事,高小萍也萌生了退堂鼓,委婉的表示房租到期之后就不续了。
那时云乔还怀着何言,出不了远门,只能给远在公社罐头厂的叶小叔打去电话,在电话里询问她们的意见。
叶小叔当时在上班,是婶婶李白秋回的电话。
李白秋在电话请求她,一定要保住高小萍这个租户,哪怕降租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高小萍搬走。
叶琳打上了房子的主意,李白秋怕高小萍前脚搬走,叶琳后脚就携家带口住进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真让叶琳搬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他们夫妻俩蹉跎半生,若是连这几间房子都被叶琳夺去,他们真是半点回沪城的念想也没了。
面对婶婶声泪俱下的请求,云乔只能尽力帮她劝一劝高小萍。
好在高小萍是个念旧情的,听了云乔解释的缘由,没再提退租的事情,房租也是按照原来说好的价格在给。
哪怕后来分了房子,她们搬走,也无缝衔接的帮她们找好了新的租客,一天之内新的租户便住了进来,完全没给叶琳使坏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发生在两年之后,后话暂且不提。
下午高小萍还在上班,院子的大门上挂着锁,云乔就没有过去,看了一眼,继续往里面秦丽丽家走去。
秦丽丽的妈妈在家,听见敲门声,看见云乔特别的惊喜:“云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云乔将手里提的糕点放在她家里的桌子上,笑着问道:“阿姨,丽丽呢?在家吗?”
“丽丽年前结婚了,她现在在她自己家。”秦丽丽的妈妈将秦丽丽婆家的地址一说,云乔就知道,秦丽丽嫁的还是上辈子的那个男人。
秦丽丽妈妈说:“丽丽跟你关系好,结婚也想跟你说,所以年前给你写了信,寄到了你那边,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
云乔摇摇头:“没有。年前我跟着丈夫去西南婆家探亲了,可能不巧跟丽丽的信错过了。”
“那大概是。”秦丽丽妈妈有些遗憾的说道:“不巧,正好错过了。”
云乔笑了笑:“没关系,我等会儿去找丽丽,亲口恭喜她。”
告别了秦丽丽的妈妈,云乔按照地址找到了秦丽丽的新家。
秦丽丽恰巧没有上班,一开门看见云乔,整个人都愣住了,呆怔了半天没有反应。
云乔哑然失笑,伸出手在秦丽丽的眼前晃了晃:“怎么?看见我就这么激动?高兴的都不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