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视线受到很大影响,五米之外都看不清路。杨冬青一开始无法确定从墓里跑出来的是谁,直到对方和他差不多面对面的时候,他才发现竟然是日渥不基!
好么!杨冬青还担心这人凶多吉少,结果人家自己活蹦乱跳跑出来了。
谢君泽惊道:“咦?怎么有个人?”他仔细一看,却不是殷亦九。
日渥不基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迎面碰到穿着雨衣的杨冬青二人。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是杨冬青,还以为可以骗点同情,等靠近看出来,他转身就要跑。
杨冬青一把抓住了日渥不基的后衣领,用力到指骨节发白。日渥不基已经浑身湿透,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他往下一弯腰,直接脱了衣服就跑。
杨冬青拎着一件烂布条似的衣服追了上去。
谢君泽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了一跳,要吐出口的询问又被卡回了嗓子里,也连忙追了上去。
“你别跑了,我又不是要抓你!”
杨冬青大声喊着,冒了好多雨水到嘴里。
日渥不基头也不回地应道:“那你别追了呀!”
“那你别跑啊!”杨冬青呸掉嘴巴里的水,“这样的天气太危险了,快停下!”
日渥不基才不会停下,他知道一旦被抓住,就会扯出很多事情——扯出很多他此时无法控制的事情。所以他踩着烂泥水坑,上跳下窜,跑得比猴子还快。
杨冬青不熟悉这边的地形,好几次差点摔在烂泥坑里,最后还是跟丢了。
“啧!”他扯了扯被树枝挂坏的雨衣,整个人彻底成了落汤鸡。
“怎么样?”谢君泽气喘如牛地跟过来,“那个人干啥坏事了,怎么一遇到你就跑?”
杨冬青摆手:“先回去吧。”
雨哗哗地下着,杨冬青和谢君泽站在雨里面面相觑。
——完犊子,他们不认识路了!
雨慢慢变小,地上流动的泥水也变少。天地间仿佛被彻底清洗过,到处都是泥土的味道。时不时还能闻到松脂的香味。
“雨要停了。”楚凤林从回忆过千万遍的画面中抽出神思,幽幽叹道。
殷亦九侧耳细听,除了他的心跳声,他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更关心楚凤林口中的“一梦浮生”,他问:“梦魇兽残魂是怎么回事?”
“那东西本来就沉睡在这里。当年丁道人用各种办法想要炼化我,却总是适得其反,让我变得更加凶煞。”楚凤林理了理袖摆,“后来更是直接吵醒了梦魇兽。”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一缕古怪的笑意,让人分辨不出含意。
更何况殷亦九从来不屑于也没时间去揣度别人的心思。
楚凤林当时被丁道人锁在特制的药炉里,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灼烧着他的身躯,炙烤着他的魂灵,让他受尽折磨,恨不能追随厉焚轮魂飞魄散。他无法逃离那个“牢笼”,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里面煎熬着。心里的仇恨的不甘也在火炉里翻滚着、煎熬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有一天,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其中一个色厉内荏的就是丁道人。
一阵乒乒砰砰的打斗之后,世界安静了。紧接着,药炉被踹翻了,楚凤林从卸开一丝缝隙的药炉口飘了出来。
——他已经没有实体了,确实是飘出来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翘着二郎腿的——该怎么形容呢?非男非女,非大人,又不像小孩儿。
楚凤林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在意,只是快速远离药炉,想去找厉焚轮留下的痕迹。
“唉呀!”那东西——梦魇兽惊奇地拦住了楚凤林,“这么浓郁的煞气。”它闭上眼睛,展开双臂仰起头深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发出激动的光芒。
“哈哈哈哈!”
被一股莫名力量困在原地,楚凤林焦急地挣扎,却看到对方狂笑起来,笑得一会儿变成高个子,一会儿变成矮个子;一会儿变成老太太,一会儿又变成了俊秀青年。
“后来,那个四不像说它有办法帮我找到焚轮。”楚凤林呼出一口气,“但是他有条件。”
殷亦九略微一想就知道梦魇兽想要什么。
后来梦魇兽得到了楚凤林的大部分煞气——他自愿给的,不然梦魇兽也会像丁道人一样束手无策。
而楚凤林则得到了“一梦浮生”,和厉焚轮相守相随。
可惜梦魇兽打的主意并不是那苍蝇腿儿似的煞气,他要把楚凤林困在“一梦浮生”里,让他不断轮回,不断经历和厉焚轮的生离死别,供给它源源不断的煞气。
“我被困在梦境里面快一百年,和焚轮分分合合,几番生离死别。”楚凤林自嘲道,“我觉得我疯了。”
哪怕他知道是梦,他知道是假的,可是经年累月,他慢慢信了焚轮还陪在他身边,他甚至信了自己和焚轮是下凡历劫的仙人——劫数渡完了,他们就能回去长相厮守。
“哈哈哈!”楚凤林大笑起来,“真是疯了!”
后来——大概是二十年前,有一队人找到了陵墓的入口。当时楚凤林还没有清醒,但是梦魇兽好像离开了陵墓——因为他能感觉到“一梦浮生”的力量正在减弱。
“一梦浮生”的力量弱到无法构建完整的梦境时,楚凤林已经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了。等他清醒过来,看到的就是一个背影。
那人穿着素白的衣服,及肩的半卷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回头看过来的时候,还朝他笑了笑,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楚凤林就陷入了沉睡,等他再次醒过来,面对的就是只剩下残魂的梦魇兽,对方甚至不能凝成形,只能大概看到一个模糊半透明的轮廓。
楚凤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魇兽残魂也不肯透露。但是楚凤林用供养梦魇兽残魂作为条件,换得梦魇兽残魂把“一梦浮生”彻底留在陵墓。
但是梦魇兽残魂的能力大打折扣,只能在陵墓里凝聚出古怪的厉焚轮。哪怕如此,楚凤林也甘之如饴地献出力量。
厉焚轮的存在依托于他二人定情的玉佩,厉焚轮的那块已经化为了齑粉,他的存在只能维系于楚凤林那块。
楚凤林那块玉佩被作为陪葬品保存在特制的玉盒子里,被他藏到了自己的棺椁里。
“可是那鬼东西为了我的煞气,也藏到了玉盒子里。”楚凤林神色扭曲,“后来有盗墓贼进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找到了主墓室。”
那些人不但找到了主墓室,还趁他不在打开了棺椁,拿到了玉盒子。
后来又进来一帮人,两拨人的目标都是那个玉盒子,双方于是在墓室打斗起来。
楚凤林当时刚被梦魇兽残魂吸食了九成煞气,实力大打折扣,等他从厉焚轮那里回到主墓室,那两拨人已经在内斗和梦魇兽残魂的操控下死伤惨重,只剩下两三个可以动的了。
他当作命根子的玉盒子也被摔在地上,玉佩摔了个粉碎。他目眦俱裂,血红着眼把那些人都到养了噬尸蛊的池子里,看那些人痛苦嘶吼,用力挣扎,被拖入池底长眠。
——他们就该给厉焚轮陪葬!
好在玉佩的络子还在,他接触梦魇兽的力量久了,对它的能力有了了解。他研究了很久,终于借助络子和那盏走马灯保住了厉焚轮。
等他回到主墓室,玉盒子不见了,梦魇兽残魂也不见了。有人带走了它们!
他一路顺着墓道追出去,最后却只能被困在入口处,看着那两个人大摇大摆离开。
殷亦九回忆着杨冬青提到过的壮高个和日渥不基,开口问道:“那二人是不是一高一矮的男人?高个身材健壮,穿着灰色连帽衣,矮个皮肤黝黑,是本地人。”
楚凤林看他一眼:“大概吧。”他当时心里记挂着厉焚轮,对这些蝼蚁小贼恨不能杀之,眼里一片血红,哪里会关注到他们的外貌。
“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了。”楚凤林幽幽道,“我不想杀人,我只想偏安一隅。但如果有人胆敢打扰我和焚轮,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殷亦九。
“我不想打扰你们。”殷亦九却不动如山地说,“但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
“我不会离开这里。”楚凤林道,“我也不会让你封印我。”一旦他被封印,那么依附他的力量而存在的厉焚轮也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殷亦九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淡淡道:“我不会抓走你,也不会封印你。”
楚凤林看着他,眼神怀疑:“那你且待如何?”
“你的棺椁下可能压着玄阴龙脉,”殷亦九走向那巨大豪华的棺椁,“我需要一探究竟。”
他之前想封印楚凤林的煞气时,觉察到棺椁所处之地有古怪,有一股极弱的龙吟之气,还夹杂着他殷家的独门法阵波动,他需要查探清楚。
“你当真只是为了查探?”楚凤林却似乎不信他。
他随手从包里掏出符纸和调制好的朱砂,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蘸了朱砂就画起来。
楚凤林摆起了出招的架势,却只见殷亦九刷刷几下画好了符咒。对方单手一挥,符咒便飘到了他这里。
“这是招魂符。”殷亦九画此符咒显然费了不少功夫,“此处陵墓位置特殊,也许还保留几分厉焚轮的魂气,你可用此符咒聚拢,再灌入他体内。”
楚凤林神色激动,抬手轻轻拿住符咒,生怕弄坏了弄脏了。他难以置信地确认:“此话当真?”
“我玄门中人,说到做到。”殷亦九头也不回地说,“你既无害人之心,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楚凤林当即便打坐招魂——那丁道人带到陵墓的书里就有招魂的口诀,他只是苦于画不了符咒。
殷亦九有些诧异,这楚凤林当真就相信了他?
不过对楚凤林他也确实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当下便扔出几张符咒,控制着泥俑小心地移开棺椁,然后从包里拿出阴阳九玄罗盘查探起来。
楚凤林之所以信殷亦九,也是别无他法的无奈之举。其一是他打不过殷亦九,其二是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毁了陵墓。
再说这小道长灵台清明,以他如今的能力,几番接触之下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那说明这人确实是个正直善良之人。
那楚凤林觉得自己不如信他一回,试上一试。
等楚凤林欣喜若狂地睁开眼睛,看着围在招魂符周围的气息时,殷亦九已经在墓室里画了好几个法阵。
楚凤林把招魂符连同聚集起来的魂气小心翼翼地收到怀中,问道:“小道长,请问你查探好了吗?”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殷亦九头也不回,步伐玄奥地又来几圈,就地又画好了一个法阵。
“此处镇压着玄阴龙脉的尾巴,还封印了一个邪煞。”虽然他感觉不出具体是何邪煞,但需要他殷家出手的邪物恐怕很不简单。
楚凤林当时无法追出去,也是因为这个封印法阵的阻拦——邪物本身无法离开陵墓,除非借助活人身躯。
梦魇兽残魂当时就是借助逃出去的二人的身躯,才得以顺利离开此处。
邪煞和梦魇兽不同,梦魇兽可以被一举歼灭,可是邪煞却无法除尽——世间只要有人,邪煞就会不断再生。
所以只能用法阵封印隔绝,不让其祸乱人间。
楚凤林但是不知道自己这“风水宝地”还藏龙卧虎。他道:“那看来二十年前来的那些人就是为了封印。”
说着,他走过去仔细打量殷亦九,视线从他的眉眼划到他捏起的手诀,再到地上发光的法阵。
“说起来……”他摩擦着手指回忆道,“你和二十年前我见到的某个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殷亦九手一顿,抬眸看着他。
楚凤林继续回忆:“我当时只看到那人一眼。”
那人很奇怪,不但没有杀了他,反而救了他。
但凡那人当时声张一句,他就会被同行的人当成万恶之源随手抹灭。然而那人只是朝他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就走了。
如今仔细看看这小道长,眉眼之间竟然和那人有七八分相似。
“你笑一笑。”
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让殷亦九很是莫名其妙。
楚凤林又靠近几步,打量着殷亦九卷卷的头发:“你们也许有血缘关系。”
殷亦九:“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