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天寒地冻。大河顿失滔滔,结了一层冰。
凉王府背靠大河,府内建了一个很高的望楼。河对岸的的异动,金奢狸早就有所察觉。望着对岸天地茫茫的一片。金奢狸感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信誓旦旦再不南下的图鲁奇,这才过了几年就变了心。”
金歌说:“他做了金帐汗王,野心自然大。幸亏当年王爷毁了河口山道,不然早两年他就动手了。”
金奢狸一阵黯然,问:“铁门关怎么说?”
金歌低下头,想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不愿意援助凉州?”金奢狸冷哼一声:“他就不怕图鲁奇吃了凉州,再去吃他的铁门关。黑甲军已不是当年明将军的黑甲军,也不过是这几年才组建训练。就算我和图鲁奇拼没了,他也未必能吞的下八部联盟。图鲁奇这人,不动则已,动则必有十成把握。”
金歌说:“小姐,或许可以向小王妃……”
“你让我向那个贱人求助?”金奢狸脸如寒霜:“我早知她是这个德性,当年就一剑杀了她。春风楼的婊子,当真无情无意。”
金歌无语:这两个女人,王爷在的时候还姐姐妹妹的好。王爷走了,马上翻脸成仇。为了那么一点小事,真是不值得,王爷泉下有知,唉……
过了好一会儿,金奢狸又问:“明善究竟说了什么,是直接拒绝,还是……”
金歌说:“他说了句很让人费解的话。”
“什么话?”
“他说:凉州若有危难,也不该他出手。该出手的人,即便不念着小姐,也要念着小王爷。”
金奢狸气的一掌拍在栏杆处,望楼的积雪被震的哗啦啦落下。
“好个明善,也站在贱人那边。哼,不就是在太平镇春风楼当过几年婊子么,倒还成了人情关系。他这意思,也是让我向花惜那贱人低头,休想!吩咐下去,准备桐油,大河冰层稍厚,就把沿河的冰面都给我烧融。”
正如明善所料,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了五天,仍然没有停的意思。天亮的时候,连鸡也冻的不愿叫一声。
萧离抚摸着南风光滑的背,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红月好几天早上都没有哭了。”
南风说:“她那是睡醒见不到我,才吓哭的。这么大冷的天,哪那么容易睡醒。”
“不是,正因为天冷,冻也冻醒了。你忘了以前,每到冬天,我半夜就醒。”
南风一笑:“那是因为你怕冷。”
萧离说:“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像你现在这样,半夜钻你被窝里去。”
南风难得露出一丝羞涩。却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问:“那当时你钻了没有?”
两人吓了一跳,好像偷情被人堵住似的。
萧离说:“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红月说:“你们什么时候醒的,我就什么时候来的。”
萧离说:“我他妈……我好歹是个绝世高手,一个小丫头片子跑进来,我都没有察觉,我他妈是废了呀。”
“闭嘴!”南风说,又冲红月喊:“你出去!”
等孩子出去了,南风赶紧把衣服穿好。萧离拍着自己脑门,有点不敢相信。这生活让一头狼变成了一条狗,还是哈巴狗。
屋外,南风正在教训红月,不该偷听大人说话。红月还狡辩说:“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偷摸来找爹爹干什么……”
“闭嘴,这话以后不能说……”
萧离起来的时候,看着漫天的大雪,他记忆中还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只是听说过,有一年雪下的很大。那一年,渊月杀了自己的妹妹小雅,南风失去了母亲。
红月张开手臂跑来,萧离把她抱起来。
“爹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母亲说,那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萧离冷着脸,严肃说道:“春风楼那种地方,你以后少去人家门口转悠。”
南风一笑,说:“走吧?”
萧离莫名其妙:“走去哪儿?”
南风没说话,挽着她的手臂,一家三口,嘎吱嘎吱的踩在雪地上,出了门。
这样的鬼天气,这个时间,太平镇就像个死城一样,一个鬼影都没有。
红月问:“爹爹,红泥阿姨很漂亮的么?”
萧离猛地站住,愣了一下,然后说:“嗯?”
“渊月阿姨呢?”
萧离又愣了一下,说:“嗯?”
“她们都是为你死的?”
萧离说:“你还是小孩子,生死这种事,你不懂。”
“我懂。妈妈说了,因为她们死了,所以你永远也忘不掉。”
萧离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红月又说:“你想哭?”
萧离说:“姑娘,话太多的孩子,招人烦的……”
“胡说什么呢。”南风说:“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
萧离说:“你究竟带我去哪儿,不会真是春风楼吧,这个时间人家还没开门呢?”
“你想的真美。”
萧离心中一动,问:“九公回来了?”
南风摇头,在街上拐一个弯,他看到了城门。
“这是你一直不敢来的地方。”南风说:“五年了,你从未看过一眼城门。我知道,你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冲出去。”
萧离说:“不是怕忍不住,而是我根本没有想过。”
城门大开,门内门外是一样的风雪。
南风说:“遮天大阵早就撤了,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为什么一直都不离开呢?”
萧离说:“离开太平镇可以,离开你,不行!”
南风心里一阵苦涩,但一点也不痛苦。
红月说:“妈,这个话你也信,连我这个五岁的孩子都不信。”
萧离大怒:“完蛋玩意儿,多好的气氛,全被你整没了。”
南风扑哧笑道:“心虚了吧?”把红月从萧离怀里抱出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话是很好听,可连小孩子都不相信。”
萧离说:“其实很简单,你想让我留下,一定有你的理由。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相信你是为我好。我想,有一天,你一定会撤掉大阵,让我离开。可那一天,竟是红月出生的日子。你就是赶我走,我也要留下。”
南风捂住胸口:“你知道是我在主阵?”
萧离点头,说:“对不起,我两次冲阵,你两次重伤……”
南风扑上去抱住他,泪水溢出,很快就成了霜花。原来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红月唉了一声:“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这不是在家里。虽然四周现在没有人,但你们这样,除了我觉得有点感动外,别人看了,只会说你们不要脸!”
萧离也把南风抱的紧紧的:“听到我们女儿说的话了么,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你生的,跟你怎么一点也不像。”
南风也抿嘴一笑,说了句:“我们走!”
一家三口,踩着积雪,走到门洞。
五年来,这是萧离最开心的时候。不是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而是与南风之间唯一的隔阂消失了,两人都很轻松。
萧离跑起来,踩着积雪直接滑到城外。回头冲红月说:“姑娘,老爹我带你去吃,去喝,去玩儿,笑看风云……”
红月说:“说的好听,我们又不去。”
萧离一下愣住,红月又说:“是的,你走,我们留下。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一起,但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我们都要听妈妈的。”
萧离看向渊月,一副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神情。
南风冲他微笑点头,算是给他的回答。
萧离怒道:“你能告诉你那个五岁的女儿,却不告诉我?”
南风说:“我是让她心里有准备,以后没有父亲的日子。”
萧离说:“什么东西,我是你男人,你得听我的,你们跟我走!”
南风说:“这些天,你每晚都睡不好,还是想着凉州的事。你是去救你曾经的袍泽,报答他们的恩情。带着我和红月,你是准备让我们替你杀人,还是见一见凉王正妃……”
萧离说:“你纯粹瞎说,我和她之间的传闻,你听过的。此次,只为兄弟,不为红颜。”
“所以,你孤身上路,最是方便。”南风说:“保重自己,快去快回。若是不回,我也不会恨你,因为这些年你在身边,我这一生都已知足。”
萧离看着南风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是喜是悲。怒道:“傻女人,我不走了。”说着又迈步回城。
南风玉手一挥,霸道的劲气,裹着积雪猛冲过来。
“神游之力!”萧离大惊,想不到南风会在此时破入神游。心念一动,冲过来的积雪分开两边。再看南风,已带着红月退到门洞内。他感觉天空一阵波动,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又浮现出来——南风唤出了遮天阵。
“你干什么?”萧离大怒。
南风温柔的笑:“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最该做的就是陪你。”
红月说:“爹爹,那我呢?”
“这完蛋玩意儿,少数两句。”
南风说:“别吼孩子,他这个腔调就是跟你学的。”
萧离恨声道:“你什么意思,我要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走;我要留的时候,你不让我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你现在破境神游,我则神游之上,还用怕什么吗?”
南风说:“我不能离开太平镇。”
萧离冷哼一声:“是不是因为九公,他把遮天阵给了你,让你守住太平镇?这个老头,他妈真以为我怕他呀……”
“不!”南风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有噬神姬,只有遮天阵才能隔绝心神,让我不被别人控制。所以,我今生都要待在太平镇了,守着遮天阵。”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可这些年的日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孤独了,而且还有红月。”
萧离愣了一下,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问:“是谁?”
南风摇头:“不知道,我回到太平镇的时候,九公察觉到的。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只能把遮天阵给我,以防心神被人所控。”
萧离沉默了许久,冷冷的说:“我知道了,等我回来!”
红月说:“妈妈,这个话可以信。”
萧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红月又说:“爹爹,妈妈这么厉害,那么你呢?”
萧离勉强笑了一下,全身顿时燃起白色的涅盘业火,刹那间幻化成龙的模样,一声龙吟飞向天际。
“哇哦!”红月说:“还不如街上西域人的杂耍好看。”
南风抱她在怀里,转身回家,眼泪不自禁的落下来。
红月伸出小手,擦去泪花:“你不用哭,爹爹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离开些日子。难道抱着我睡,你就睡不着么?”
南风好奇的看着小丫头。
花月说:“你当我不知道,每晚我睡着了,你就偷偷上到爹爹床上去……”
南风捂住她嘴巴,冷声道:“这种话,以后绝不能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