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了,萧离没有感受过真正的自由。在太平镇的日子,惬意放松,有妻女相伴,但那是幸福,不是自由。他已不是那个深夜打更的小子,今时今日的他,有资格得到更多。
群山巍峨,连着天,接着地,一片白茫茫的,放眼看这世界,好像没有一点人烟。
铁门关一片宁静,但萧离能感受到大战将临的那种紧张。
明善感受到一股强横的气息,立刻想到是萧离。他走出帅殿,站在铁门关上,正好看到萧离。
“你终于忍不住了?”明善说。
“不是我忍不住,是南风大方。”萧离说:“而且我若不出来,凉州恐怕真的落到你手里。”
明善一笑:“如果我想,西北大地,早握在手中了。黑甲军虽然大不如前,但依旧能够踏平天下。至于八部联盟,我从未放在心上。草原以骑兵最精,可你看现在,飘雪数日,大地积雪,骑兵根本发挥不出战力。”
萧离想了想,叹息说:“我明白了,你是逼我现世,再搅乱天下。”
明善说:“九公许多年都没回太平镇,渊后还活在这个世上。但这些年,我隐隐感觉,当今的局势,后面有渊后的影子。从武阁败落开始,奉天司成立,小桃花源覆灭,再到如今江湖帮派屡屡被罗织罪名灭门,这后面若没有渊后的影子,我不信。”
萧离沉吟:“这些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心里想:他若知道,所谓监国摄政的青萝公主就是渊后,那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明善又说:“从我恢复黑甲军,夺下铁门关。朝廷的态度,竟想来讨伐。旨意直接下到凉州,金奢狸把旨意送到我处,朝堂上的那帮人,竟没一个记得,我姓明,明将军的明。只有已故的武威老将军还记得,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念什么情义。这天下,推倒重来吧!”
“你……”
明善说:“我也不瞒你,我一直在等草原八部行动,到时候我黄雀在后,拿下凉州,歼灭八部。皇室不止一个血脉,凉州还有一个小凉王。到时候,我再立朝廷,江湖苦奉天司已久,必倒向我这边。圣京那帮人,永远不会明白,黑甲军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萧离说:“不是有传言,阿狸的孩子不是皇室血脉么,你未必能如愿。”
明善看着他说:“他真的不是么?”
萧离说:“靠,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连女人都不确定是谁的,你问我?”
明善说:“无妨!金奢狸好歹是康王之女,出身高贵。花惜不过是武威侯私生女,出身春风楼。我若说她的孩子不是你的钟,难道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时候,江湖势力在我这边,还是问题吗?传言这种东西,各说各的,各信各的。而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如秦关守将博毅,蓝关守将龙骧。他们才不在乎是不是皇室血脉,他们只在乎自己是否有机会入圣京,上朝堂,也像那帮老爷一样,不用卖命就能指点江山。”
“我靠!”萧离说:“这也有点太无耻了。你们争你们的,没必要拿我女人孩子说事。最主要是侮辱我,人死了,男人最后那点尊严也要被你们拿来践踏。我估计,现在世人谈到我,只对我头上的绿帽子感兴趣吧。”
明善说:“怎么会,起码江湖上,对你这位一代传奇,还是蛮有敬意的。可后来我又想,我这么做实在太费力,你若现世,那些押了重注在小皇帝身上的人,又该是什么表情,尤其是武威侯。我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这才是你逼我出太平镇的原因?”
“逼?这个字不好,难道这不是你一直的希望,只是你不愿意和南风说而已。男人的世界,女人永远不会懂。”明善说:“我已忍了很久,这天该变一变了。是我来,还是你来,你自己选择。”
萧离没得选择,不为别的,只为南风身上的噬神姬,他就要把这天地翻过来。南风并不是不想离开太平镇,而是不能。她也不是怕死,而是怕伤害自己。只是他至今都想不通,红泥死了,老康王死了,这世上怎会还有噬神姬呢?
风雪不住,三百里的戈壁滩,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一群黑点疾驰,这个鬼天气,骑马狂奔,就是自己找倒霉。果然,有几匹马蹄子打滑,嘶鸣着摔出去老远。起了一阵狂风,把地上的积雪卷起来,马儿迷了眼睛,尖声嘶鸣着。马上的人赶紧低头,等这阵风过了,抬头一看,他妈的,队伍都跑成了一朵花。
就听到有个声音喊:“人呢,怎么不见了。”
队伍重新集结:“散开了找……”
有人喊:“这边有蹄印……”
萧离远远看着,心想:现在这世道得是多艰难呀,这样的天气,戈壁滩的朋友,还要出来营生。想想这些年自己在太平镇,日子算是蛮不错的。
一处雪地,地上的积雪微微的鼓动。过了一会儿,钻出一颗小脑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萧离觉得好奇,心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飞身过去,轻轻落下,小孩丝毫不觉。伸着脑袋观察四周,想必刚才那群人就是追他的。忽然看到萧离,小孩吓得一哆嗦,潜水一样又钻进雪窝里。
萧离笑道:“你埋在雪里,会死的。”
小孩哗的钻了出来,小眼睛打量着萧离,问:“你是马匪?”
萧离摇头:“马匪刚走了。”
“那就好!”小孩爬出雪窝,看看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漫天大雪,分不出东西南北。
“在找你的家人么?”萧离说:“方圆百里,除了那帮马匪和你,没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大人。”萧离说:“大人知道的事,总是很多的。”
小孩站起来,萧离看他有个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很是俊俏,眼神坚毅。不过有点太俊俏了,如果他是女孩,会好看的多。他不停看向四周,脸上略显惊慌,分明是迷失了方向。
萧离又说:“你的家在哪里?”
“太平镇。”
萧离愣一下,仔细看这孩子的脸,是有那么点熟悉的味道。说不定自己无意中,曾见过这孩子。
萧离又问:“你父母呢?”
孩子摇头,也没有回答,估计是吓得够呛。
萧离说:“走,我送你回太平镇。”
孩子又摇头:“不,我要去凉州。父亲被马匪抓了,母亲说去凉州筹钱……”
萧离指着凉州的方向说:“这里离凉州还很远呢?”
那孩子欢喜道:“我知道,但我得先找到母亲。”说着迈开小腿,竟是想走去凉州。
萧离看他衣着,不甚富贵,但也不是小户人家,肯定是没吃过苦,于是跟在他身后。
“小孩,这样的雪天,你用两条腿走,不用半日就会累倒。躺在地上不用两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那我就一直走,只要一直走,就不会被冻死。”
萧离赞赏的说:“志气可佳,但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积雪很深,小孩每走一步,积雪都埋住了膝盖。还不到一里路,已经累的趴在雪窝里。
萧离伸手把他抱起来:“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毕竟这个世界,大人比你更清楚。”
小孩说:“为什么你和我母亲一样,总是要教训别人。”
萧离说:“做父母的都是这样,我有个女儿,也是不听话,也是喜欢和他妈妈对着干。我以为因为她是女孩才会如此,原来男孩子也一样。”
小孩问:“你女儿,叫什么?”
“红月!”
“你是红月的父亲?”小孩很震惊:“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呀,你们认识?”
“我是阿满呀,她没说过我?”
萧离摇头:“那丫头,只会和她妈妈说这些事情。”
阿满说:“我们还是老乡,叔叔是要去哪儿?”
“和你一样,凉州!”
就这样,萧离抱着阿满在风雪中前行。他走起来自然不会累,如果阿满注意,就会发现,萧离走在雪地上如履平地,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由,空阔的大地,让人心胸舒畅,说不出的痛快……
过了许久,阿满说:“叔叔,放我下来吧,我好冷!”
“知道厉害了吧。”萧离说:“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一丝真气输入阿满体内,帮他抵御严寒。却发觉这孩子年纪虽小,但经脉坚韧,却不是天生。更像是用药物辅助,又修习了练气之法,但他终究年纪太小,还未见成果。看来他的父母也不是一般人。
太平镇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人都不奇怪。
“好些了吧?”萧离问。
阿满点头说:“叔叔还是个练家子。”
萧离大笑,小家伙是个识货的。心中忽然想:不知花惜的儿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一声马儿嘶鸣,阿满叫道:“是我的马!”
吹一声口哨,马儿欢快的奔过来。阿满笑道:“叔叔,我们现在有四条腿,相信很快就能到凉州。”
萧离想笑,真是孩子的想法。积雪如此之深,马儿又能跑的多快。
阿满从萧离怀中跳下来,地面的积雪埋到了膝盖处。马儿看到主人,欢快的打着响鼻。阿满抓着马镫,用力一窜跃上马背。萧离心道:这孩子还是有点基础的。
只听阿满说:“叔叔,我来送你一程吧。”
萧离哈哈大笑,也骑上了马。阿满喊了一声:“驾!”马儿风一般的冲出去。
这时却听后面有人喊:“在这儿呢,站住……”
阿满惊呼道:“糟糕!”
又有人喊:“马上还有别人……”
萧离心感有异,一支弩箭射了过来。他也不回头,伸开手指,弩箭快临身时,被他护体真气震偏了方向,正好夹在指间。
萧离一看,愕然说道:“陨星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