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处可去的孤儿在进入孤儿院之后,大部分都会被要求舍去原本的姓名,只取其中的一个字留下以做区分。
小永一出生就是养在孤儿院之中。
他大概能够猜到几分原因。
自己脸上的那块黑色的胎记一直都不太讨喜,像是丑陋的伤疤。
天使之翼孤儿院,是接收他的第三个孤儿院。
之前带过小永的那些大人都不太喜欢他,他们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太过渗人了幽深至极,好像能够一下子看到人的心理。
稍稍和他对上视线,被看得久一点,就会觉得心里发毛,哪怕平时男孩看起来极为老实,大人也不愿意多加亲近。
那道在侧脸上的胎记形状实在是诡异又显眼,好像这个孩子生来就被诅咒了一般。
又是一个新的孤儿院。
小永的眼底泛起丝丝波澜,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正如那些人猜想的,比起其他的孩子,小永要更加地早熟聪明,他对旁人的情绪感知也更加地敏锐。
不过就算是再早熟,作为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依旧很难完全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小孩子对待善意和恶意总是能够感受得很明显。
他还小,知道的事情不多。
遇到这种被孤立被冷处理的情况,想的最多的是如果自己的脸上没有长着这块黑色的胎记,是不是他的父母就不会抛弃他,是不是孤儿院里的老师和那些同龄人就会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一般来说,孤儿很少会频繁地更换所在孤儿院,但是对于小永来说,他已经习惯了,像踢皮球似的,男孩辗转于各个孤儿院之间。
最终来了这个地方。
能够遇上一个好家庭被收养这样的想法被埋藏在小永心里的最深处,他有点所谓的‘自知之明’,想的是快快长大。
这样他就能够不用被管教,能够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他觉得那些大人口中说的‘打工’是能够养活他自己的。
这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心里所想的。
之前小永待过的孤儿院能够提供的实践机会和知识学习有限,如果他能够了解到更多,或许他就有更多的出路。
跟随着孤儿们,小永走在队伍后面,经过一栋又一栋的建筑,耳边是一句句的介绍和安抚。
“这一座钟塔的年纪很大了……”
好高啊——
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抬起头仰望伫立在孤儿院中央的钟塔。
小永也抬着头,古朴巨大的时钟映入他幽深的眸子。
钟塔很高。
如果能够站在上面了望,是能够俯视这一片孤儿院所有的建筑的,能够看的很远很远,仿佛能够脱离这一片尘土。
这里好像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但是男孩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他们最终停留在一栋有些西式的建筑外面。
进院的今天是一个晴天,阳光倾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过此时已经入夏,有些热了。
小永抬起手遮住了几分有些刺眼的光线,望见了这一座建筑最上方的巨大十字架, 它的斜下方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几个想稍微凉快些的孤儿往里面偷偷地凑着,缩在了那一片阴影之下,勉强凉快了些。
这一次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不知道为什么,小永头一次希望能够在这里待的久一点。
他的心底,还记着刚刚看见的那一座高大的钟塔,在隐秘的角落里,希望在这个地方的某天能够登上那一座塔,高高地了望。
能够摸到白云吗?
会不会抓到小鸟?
小永的眼里闪着几分天真稚嫩天真的色彩,这让他整个人变得鲜活了些许。
男孩不会知道,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他最后的长眠之地。
他分到了两个舍友。
一个叫小轩,他的皮肤比同龄人黑上几分,个子高些,剃着个寸头,神情间有着几分怯懦和自卑。
另一个叫小帆,他的腿脚不好,神情更加阴郁,带着几分攻击性,像是在自己的周身竖起了高高的尖刺。
小轩是乡下来的,他的父母来大城市打工,可是在一年前因为工地事故死了,所以来回问候了不少乡下亲戚的小轩没人要,最终就被分配到来这里。
而小帆,他之前的家庭条件很不错,腿脚也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一场车祸在顷刻之间夺走了所有。
他们三个就像是被人所不喜欢的残缺品一样,最后凑到了一起。
就算是身处孤儿院之中,他们也是处于最底层的那一类。
明明大家都是无依无靠的存在,但是并不妨碍在一个群体之中出现欺压的情况,孤儿里也是有着鄙视链的。
小永三个都是被不被看好,甚至可说是被看不起的。
几个男孩的磨合一开始也不是一帆风顺。
他们经常有不大不小的摩擦。
一个性格木讷,拘谨自卑,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一个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也不主动接触;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卸下心防,从来没有露出过什么好脸色。
三个孩子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着。
像是无人问津的垃圾角落。
没有过多久,他们这个被人刻意忽略的小团体就加入了一个新成员。
那是个有个漂亮眼睛的女孩,她很可爱,也很乖巧。
但是比起周围那些孩子,名为小乐的女孩显得有些笨拙。
她的反应慢了些,到这个年纪说话还不是很利索,手脚也不灵活,布置下的作业和手工总是最后一个才能上交。
但她不是不懂,她只是做的比旁人慢一些。
有一张足够漂亮的脸蛋,就足够加大筹码了。
大部分的女孩儿都不喜欢小乐,因为她会拖后腿,这间天使之翼的要求比以前的孤儿院严格很多,但是被好的家庭收养的概率也很大地上升了。
在严苛的规则和高压的培训之下,属于人的温情和悲悯几乎被消磨的差不多。
老师们并不教导这些,他们只执着于培养出最好最优秀的孩子,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比别人更好更让人中意。
关于如何成为‘最乖孩子’的思想日复一日被他们灌输,将所有的孩子束缚在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建筑群之中,每日遥望的只能是同一片天空。
三个男孩接纳被女孩们排斥的小乐,有一种弱小的小动物之间的惺惺相惜。
人是群体动物,是趋向温暖的,他们就这样划出了属于自己的小小地盘,蜗居在自己的壳中,不愿意轻易地探出触手。
他们脑中关于同盟,关于朋友的认知并不清晰。
只知晓自己都是不被喜欢的一员,既然有时候孤儿院布置下来的任务需要其他的‘同伴’来完成,那他们几个就勉强一起去做吧。
转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发生的,情感也不是一夜就能马上深厚起来。
但是对于这个残缺的四人小团体来说,有一些东西还是随着时间在悄然变化。
爆发的节点是一场打斗。
面对平日里乖巧的女孩被围堵欺负的时候,就像是透明人的三个男孩都选择了挺身而出。
他们都受到了处罚,但是那一天过后,他们大概明白了几分彼此的存在对自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