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登云堂遣了人来，却未见林氏母女。
尹南安同秋月出门去迎，远远的，尹南安便瞧见人群前头的秦嬷嬷。
秦嬷嬷见着尹南安，也快步上前。
“姑娘。”秦嬷嬷屈膝一拜，面上笑得伶俐，“老夫人不放心您，特地遣了我来。”
尹南安莞尔一笑，将人引进院子。
后头跟着的嬷嬷先前插不上话，这会也只能局促上前，拜下身子，道：“尹姑娘，我是夫人房里的。夫人特地给您送了些夏日里轻薄的料子来，明儿府上绣娘便来为您量身。”
尹南安眸子在那些料子上扫了一眼，面上形容冷淡，嘴上还是恭维致谢，道：“替我谢谢夫人。”
那嬷嬷自是瞧得懂尹南安面上神色，又憨笑两声，补充道：“这料子，同给大少夫人的一样。您瞧瞧那云绫锦，平日里夫人都极少舍得用。”
尹南安这边一听，也算明白了。邹氏这是为方才的事找补救呢！这嬷嬷特地将云绫锦点出来讲，倒是像让她感激涕零的意思。
尹南安心下苦笑，她微垂了眸子，只轻轻点了点头。
邹氏心里如何看她，她还是知晓的。
无非当她是个扔两块糖就能哄好的小辈，这事儿了了，后头遇着事儿，还是会如此。
秦嬷嬷跟了老夫人多年，比府上的嬷嬷资历都要老些。她知晓方才的事情，也瞧出尹南安的不快来，便上前横在那嬷嬷跟前。
“晓得了。姑娘累了，你回吧！”
那嬷嬷自是认得秦嬷嬷，也不敢再替邹氏多说，只让人将料子抬进偏殿去，悻悻退下。
秦嬷嬷也知尹南安在府上过活的艰难，便岔开话题，托着尹南安的胳膊进屋。
“您这院子，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住起来舒坦。”
“嗯？”尹南安侧过脸来，随即问道，“尹浔枝，夫人是如何处置的？”
秦嬷嬷面上笑得和善，似聊千里外旁人的闲话般，道：“她也不是有心害人，夫人自然不会太过为难她。但这事儿确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用上那许多心眼子，大少夫人也不会如此。”
她将尹南安扶到茶案前坐下，又取出老夫人让带来的新茶。
“你说这事儿也是命定。原先夫人只想让她禁足，毕竟不是自家姑娘，也不好罚跪祠堂什么的，只等着老爷回来再做定夺。可好巧不巧，那林氏，将三公子请了过来。”
炉龛上的水壶呼呼冒着热气。
尹南安卸了拘束，形容也懒散起来，她半眯着眸子，听着秦嬷嬷说书似地讲。
“本若不是尹浔枝硬是巴结缠着大少夫人，也不会闹出如今的事。三少爷一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夫人便发了好大一顿火。”
秦嬷嬷浅笑，起身到炉龛边，将盛着滚透水的水壶提起。
“这一闹，三公子被罚跪了祠堂不说，夫人先前那座修葺的宅子也好了，便让尹浔枝去那里闭门思过。”
干瘪的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卷曲，定格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说是去宅子里思过半月，可这半月过后，还接不接进府里，还不是得瞧夫人的眼色。”
尹南安眸子沉寂下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愿那被赶出侯府府人是自己。
侯门大院规矩众多，又暗藏杀机，便是那不怎么有往来的邹熙，都想着要坑害她。
可，出侯府，又何尝是一件简单的事？若是玄阳公主的事一直悬而未决，她便是头顶悬着一把利剑，怕是踏出侯府，便是万般苦海。
她在现代文明的熏陶下，本是个高呼“民主文明和谐”的好青年。可世道辗转，却是半点不由人。
尹南安徐徐叹出一口气。
某种意义上讲，她同尹浔枝，又何尝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秦嬷嬷瞧出她的落魄来，笑呵呵道：“五日后，邀了定远伯府的严夫人同一众儿女来府上闲聚。老夫人回了府便差人给二公子送了信去。”
秦嬷嬷自是知道尹南安同萧北宸的事，可一旁听墙角的秋月却是不明所以。
“怎地还告知二公子？”秋月瘪嘴，她听姑娘说了要拜干亲的事儿，也替姑娘高兴，可二公子那性子，她心里仍有惧意，“二公子公务忙，也不能为了这事儿赶回来一趟。”
秦嬷嬷笑着同秋月打马虎眼儿，道：“严家人来，自然是要多些人来给姑娘撑场面才行。”
秋月眉头打着结，嘟嘴思量半晌，还是想不明白用意。
“是这样么？”
“当然。”秦嬷嬷将秋月往门外推了推，“都几时了，还不给姑娘去烧水沐浴。”
尹南安瞧着两人打趣，却禁不住伸手抚了抚眉骨。
若是严家五公子也一道来，她得寻着机会将先前的误会解开才是。
夜愈深，日愈长。
宴会前的几日，院里没了尹浔枝，邹熙也没再来侯府，景蓉儿还坐着小月子。尹南安无比舒坦地荒度着。
在宴会的前一日，府上还是热闹起来。
秦嬷嬷从大厨房拎了一整篮应季的水果回来，她进了院门，便笑盈盈去寻尹南安。
“姑娘，姑娘。”她言语里都带着欢喜，“二公子回来了。”
尹南安面上并未有大波澜。她晓得，但凡老夫人去过信，那人一定是会赶回来一趟。
只是，她心里头虽一直这般坚定想着，真到了人回来了，却又又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来。
“我去寻秋月给姑娘收拾。”秦嬷嬷将手上的篮子搁在一旁，自然地忙活开，“这会儿二公子被侯爷叫去了书房，想必过会儿便要去老夫人院里。”
尹南安被秦嬷嬷这般一絮叨，反倒心头有些紧张起来。
春日的夜，配上一时兴起的小风，拂面温柔和煦，有万物复苏的新鲜味道。
她轻轻将窗子推开，让这一股风灌进屋里来。眸子却落到篮子里鲜嫩可口的蜜桃上，不禁又咽了口水。
“哎哟姑娘，您这会儿还贪嘴呢！”秦嬷嬷笑容可掬上前，为尹南安挑了个大的，径直去了小厨房。
尹南安瞧着秦嬷嬷身子融进院里的夜色中，又舒坦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伸出手，抠着甲面的蔻丹。
须臾的工夫，她正垂眸愣神，鼻尖却递过来一个挂着水珠的蜜桃。
她开心地伸手去取，却见捏着桃的手指修长有力，再往下，是一双烫金绣纹皂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