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冽嗓音中带着磁性,不用说,慕容煜都猜到是谁,勾唇笑了笑,缓缓地直起身体。
自从五岁被萧孑甩进池子,而后遭尽世人取笑,便从未有过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发现他高了自己半个头,势场比之幼年时候更加不怒自威,慕容煜不自觉地把芜姜的手紧了紧,弹开扇子蔑笑道:“姓萧的,她的脾气,是我能逼得了嚒?”
传言北方逖国七皇子,自幼恋慕征虏大将军萧孑。两人年岁差二,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似为避尴尬,这些年几乎从不正面交锋,今日难得对峙,却是为着一个豆蔻小丫鬟。围观的众人皆骇然,早先的时候并未觉得芜姜多么起眼,这会儿不由将她仔细打量。但见她红颜皓齿,清中藏媚,眉间眼角般般入画,不免好奇究竟。
四周静悄悄的,并无谁人出声。
芜姜低着头,看两步外萧孑一双皂靴挡住去路。那靴面上银丝暗藤纠纠印绕,一双靴子至少要上百两银子,乃是她在榷场上垂涎已久,却买不起给项子肃穿的奢侈款式。他这会儿衣束华服,缎带玉冠,军功显赫的豪门勋贵,也不会再稀罕了。
芜姜抿了抿唇,低叱道:“吃顿饭也这样麻烦,不如改去吃馄饨好了。慕容煜,你带我去!”
“好。”慕容煜很受用,眯起狐狸眼对萧孑笑笑,护着芜姜擦肩欲走。
那绝美脸颜上依稀两道女人的小爪印,随着慕容煜扯动的嘴角忽明忽暗。萧孑眼角余光捕见,便知是芜姜挠下。他猜想着个中的画面,心底便醋得不是滋味。
看见芜姜瑈白的小手攥在慕容煜的袖尾上,长剑便在那袖边一打,用剑梢将两个人强行拨开。
她是他萧孑惦记的女人,不许她半点移情。
“把话说完了再走。”萧孑凝着芜姜娇妩的小脸蛋,凤眸一瞬不错。
芜姜装耳聋不应,眼睛都不肯抬,依旧从边上绕。
还有什么话可说?是因为看见她找来这里,恼羞成怒了,怕之前的那一段被她揭露出来吗?他从骗她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谁人欠了她花芜姜的都要还。
少女清窕的身段儿一靠近,草场上远去的诸多味道瞬间又回还。萧孑哪里还舍得芜姜走,见芜姜往左,他的剑鞘便往左;芜姜往右,他的剑鞘亦往右。他像一堵危冷的高墙,把她挡得来去无路。
“你……”芜姜终于恼怒起来,扬起下颌:“无耻梁狗,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眼眸羞怒,轻含的嘴儿红红恼人疼,一生气便哄不住。但是她叫他梁狗,他便知她心中还记着从前。
萧孑放轻了语调,握剑的手环过芜姜的小腰肢儿:“我想让你听我解释。”
她的脸蓦地栽进了他清宽的胸膛,闻见一股豪门勋贵特有的名贵熏香,再不是那草场上风尘凛凛的味道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拥揽过,那时的项子肃高冷极了,算算统共只这样抱过她两次。一次是大雨滂沱的旷野里,他对她撒谎,想要哄她收留;一次是骑射的那天,他骑着她的枣红骏马跑了,天黑后又不知道哪儿抓了只小白狐回来哄她。
每一次都是骗。
芜姜想起北去匈奴路上的那些惊恐绝望与不堪,便不肯再与他一点点亲近,用力地扭拧推搡道:“唔,放开我!萧狗,你没有资格再碰我!”
“身子都染了我的味道,除了我,谁人再有资格碰你?”但萧孑只是霸道地箍着不肯放,他的个子那么高,她踮起脚尖都不及他肩膀,哪里能够挣得过?
真是可恶啊,方才还在呵护别人,现在又这样揽她,他是不是以为她如今性命卑如蝼蚁,就可以任意拿捏了?
芜姜气得不想动弹,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那名女子,那女子看过来,眼睛亮亮的像欲言又止,又总不见张口说话。多么低顺贤淑啊,配他这样的武将真是再登对不过了。
芜姜愤懑地咬着唇,忽而脑袋一空,一巴掌就煽了过去:“你想解释什么?谎话你也撒够了,现下看也看见,听也听见,你还有什么可说!”
“啪!”脆生生,声音不大,却叫一众哗然。
“喔呜——”围观的人们发出长长的惊呼。萧将军自小杀孽深重,手段狠绝,堪称京城第一霸,连宫中的圣上都对他避让三分。这胡番来的小妞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一时各个看着芜姜清削的小身板,纷纷捏了把冷汗。
芜姜打完也有点怕,却不肯退缩,只是迫自己与萧孑怒目对峙着。
好个刁蛮小辣椒,他在京都横走了二十三年,还从未有谁人敢如她这般挑衅。
萧孑凤眸冷扫了一眼人群,睨着芜姜在风中扑簌的碎发,轻磨唇齿道:“我说过不要总想打我,最好这是最后一次!她只是暂借来的女子,和你以为的不一样。我虽欺瞒你,但总有我的顾虑,后来亦有曾派人去找过你,只是去的时候你已不在,并非有意对你绝情。”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周边不知多少癸祝的眼线,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解释。原本不应该说,然而低头俯看她漂亮的小脸蛋、愤怒的眸瞳与小胸脯,怎生满心满眼却都是那草场上的青涩缱绻,难再割舍。
戒食因为怀念芜姜烤制的熏肉,一直支着耳朵屏气偷听。他的耳朵与嗅觉一样灵敏,听到这里连忙凑过来帮衬道:“对对,我师哥这番话总算没撒谎!虽然他嘴上威胁我,说从此就当你花芜姜死了;老爷催他去边关找你下落,他也拖着不肯去。但这些日子,他把京城里的貌美女子挨个儿相了个遍,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想来心中必是对你还留着那么点情……哎哟喂!哪个又打老子!”
话还没说完呢,脑门上便挨了一瓜子,晃得两眼金星。
“是我!狗-日个死胖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你这是在帮你师哥还是存心搅场子?!”萧老爹手举着大鞋掌,啪嗒又掌了两三下。
听了这半天,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敢情是这龟儿子在塞外骗了个小丫头,如今寻仇来了。呸,瞧这点儿出息!就说怎么会有姑娘被他迷得寸步不离、对他巴心巴肺的好。
萧韩脸上其实是很尴尬的,这下名声更恶劣了,这丫头再留不住,今后儿子怕是要注定打光棍。
连忙几步颠上前,拉过芜姜的袖子,叫芜姜继续往萧孑的胸膛上打:“臭小子,叫他口是心非没把媳妇儿带上,看丫头吃了这么多委屈……丫头你别客气,这小子战打得多,皮实,尽管打到你解气为止!小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阖,打够了有话回去好好说,爹替你撑腰!”
他嘴上这么说,心底却肉疼儿子,诶诶,怎么找着找着,找了个和你娘当年一样一样的。小母夜叉子醋满缸,想哄好她?先吃点苦头吧小子喂。一边又使眼色,叫家奴们悄悄赶马过来,先把两个弄回去再说,要掐回府上关起门来可劲儿掐。
那青衫小袖带起夜风,将人的眼目迷离。芜姜凝着萧孑清俊的脸庞,那英挺鼻梁下眼神冷郁,几许憔悴掩不住。她看见他的憔悴,便越发恨他恨得不行。
芜姜的心都冷了,任由老头子带自己煽了几下,忽而便一臂挣开,噙着嘴角对萧孑哂笑道:“姓萧的,所以就这样吧,你是大名鼎鼎的征虏大将军,我是我该是的那个未亡人。你的威名我已经领教过了,孤身浪迹,无父无母,因为梁军营地有饭吃,便混进去当了个小参将,赚得比我卖羊粪还不如。怪我被风沙迷了眼,竟然把你这只豺狼带进了寨子,别雁坡因为你的谋略打败了匈奴,又因为你的离弃而被夷为平地;收留你的老兽医邬德,因你连累,伤了腰骨,夫妇两个舍弃一百只羊不知去向,整个寨子都毁了。手捻佛珠的萧阎王,大漠的子民会铭记你一辈子,我活着一天,便不会容你痛快一天!……唔,你干嘛?”
那红红小嘴儿轻启,吐出的数落一字一句似针扎在萧孑的心上,叫他从未有过的窘迫。是,他承认最开始的确对她另有企图,但那时从未想过竟会对她动情。彼时只觉被她牵绊、把她记挂在心,皆因着怕她被诸国掠虏,换去他辛苦打下的城池。但是后来舍弃她回了中原,却发现他为了挽回她,何止是城,甚至连癸祝那个狗皇帝都可以不屑一顾!
萧孑忽然埋下隽颜,狠狠地吻住芜姜的唇:“可恶小妞,就一定要把我逼得退无可退了,你才满意是不是?但是撞进我眼帘的是你,缠着我、主动让我索要的也是你,我又对不起你什么?……莫非你竟以为我会先喜欢上你么?傻子,惹了我现下便没有后路了!”
他恼羞成怒,芜姜的话还噎在口中,瞬间便被他一腔灼热严严地含住。他的身量修伟,那挺拔身躯俯下来把她笼罩,下颌上的青茬磨得她肌肤疼痒,她的羞愤便从心底汹涌上来。
这个徜徉过她父皇破灭的城的敌国将军,这个骗了她、大了她九岁的可恶家伙,她对他的恨到底有多深呐!
“唔……混蛋,我要杀了你!”芜姜垫着脚尖挣扎着。
“别说话!”身子却被萧孑用力一箍。他的呼吸灼烫,用他已然熟稔的技巧蜷住她仓惶躲闪的丁香,用力将她绞-缠着,迫使她呼吸不能,了无招架的余力。
天晓得她的唇到底有多瑈软,这个此生唯一一个对自己贴心巴肺的小妞,真是被她逼得乱了方寸。其实不止一次回忆与她在寨子里的点滴,若然可以再等几年,等他过足了浩瀚沙场的瘾,他会愿意与她一直生活在那里——她需要给他时间!
萧孑握剑的大掌兀地在芜姜腰心处一托,叫她足尖瞬间离了地。
“嗯……”芜姜吃痛嘤咛。
京都百姓从来只见萧将军无情冷性,几时见过他这般意动情迷?但见芜姜像只小鹿儿被他梏在怀里欺揉,周围的人群一下子便悄静下来,目不转睛,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遇的乱。
天空中有落雪飞落,落在二人紧熨的眉间眼角,顷刻又不知落在何处化开,周遭便像是沉寂了,只剩下唇齿胶着的旖旎声响。
戒食斜眼瞥着,很鄙夷地吸了吸鼻子:“看,我说师哥他根本就不懂害臊吧,没少在人前吃人小豆腐。”
“闭嘴,还不赶快回去收拾屋子,给你师哥再加床软被!”萧老爹本来还怕小两个打架,见状连忙叫家奴们个个散开。看什么看,不许看,没见过你们少爷疼媳妇是怎么了?
当然,他忘了自个也没见过呢,他都不好意思看。臭小子平时人五人六的装正经,竟然那啥起来也挺那什么,三两下就给收服住了。
呜呼,萧韩抬头去看天,想起儿子毫无鲜花点缀的童年与少年,百感交集地拭了拭老泪斑驳的眼角——照这速度,老萧家的香火总算是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