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赵石宝率先问了一句,“马吉翔是谁?值得我们投靠吗?”
“朝中奸佞,大奸臣。”程平冷不丁回了一句,目光复杂的看向祁京。
众人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过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管是谁,我们这不是又在一块儿了,哈哈,这叫啥?一把筷子掰不断,那些瓜皮再想杀我们就没机会啦.......”
“对吧?在京城,我们合力可是把那个姓范的首辅做都掉了,还是在建奴皇帝眼皮子底下……”
一开始说话的只有赵石宝,声音很大,多了他一个人仿佛多了十几个人一样。
但插诨打岔间,却是冲散了重逢后凝重的气氛。
他这才絮絮叨叨说完,又向着祁京问道:“对了,祁头儿,姜小娘子呢?没跟你在一块?”
祁京道:“外面有人盯着,我们脱身了之后再接她过来。”
“我就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肯定能护好姜小姐的,我们回来时姜大郎一路都在问。”赵石宝转头道:看吧,我就说祁头儿会当个宝一样藏起来的.......”
闻言,姜之升松了一口气,他先回到南边来,也是第一次看见祁京,独自一人的,自然会担心自己的妹妹。
见赵石宝还在哈哈笑,姜之升不由又提高一些嗓音,向着祁京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局势?”
“肯定是有人害我们,没跑的。”赵石宝又应道:“我那时便想那些瓜皮能包围书院,来头肯定很大,嘿,不过祁头儿你现在把他们变成自己人了,我们就不用再去书院听那些书生唠唠叨叨的了.......”
“闭嘴。”程平喝了一声,道:“你别说话,闹的人脑子疼。”
“我脑子更疼,就是........”赵石宝话说到一半,对上了韩文广的眼神,终于闭了嘴,小声道:“头儿你不吃了?”
韩文广摇摇头,目光转向祁京,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那日书院被围,是张大人的意思?”
“恐怕是。”
听到这个回答,韩文广与程平皆是神色一滞。
自这段关押的时日,他们自然也能明白过来没有张同敞的示意,马吉翔不会知道他们在书院里,但此刻听到肯定的答复后,还是不免有些心塞。
而姜之升与蔡川却没有什么感觉,他们是北面人,对南面永历朝廷并无太大了解,更多的是在注重利己的局势分析。
“那日,锦衣卫里的那个严百户也被捉了?”姜之升又问道。
“不错,他是吴党拿了情报后,给张同敞的交代。”
程平此时也出了声,问道:“那张侍郎侍为何把我们也交出去?”
祁京道:“吴党给了交代后与张同敞商议过,要联手弹劾马吉翔,你们在书院被捉,是他给马吉翔下的陷阱,捉了你们,两党便有了理由弹劾马吉翔。”
姜之升道:“所以这次舍掉我们这些南归人,是因相比而言,斗倒奸臣马吉翔更为重要?”
“不,还要更复杂一些。”祁京道:“舍掉我们最大的原因是情报不全,所以张同敞把情报与人做了分割,人当作圈套绊住吴党与马吉翔,情报则是用来取信朝中实权派的李元胤,这样可以借助李元胤的势力打压吴党,再联合李元胤平息朝中党争,行北伐事。”
韩文广愣了愣,道:“张大人真是为此?”
祁京不答,只看着他道:“我见过李元胤,他说张同敞联合他是要以楚党的外勋为主导,而李成栋亦是去年已北伐江西,他不愿有人此时再插手。”
韩文广喃喃道:“有援军前去援助,岂能不愿?”
“因为不同心。”
“可陛下迁都肇庆,是张大人的老师翟阁部联系了李成栋,且力排众议。”
“所以才有了楚党压倒吴党。”
祁京道:“我们北上李元胤亦知情,前面的六支队伍没死,都去了梧州截杀佟养甲,但事毕后,他还是授意张同敞指派我们最后出发,目的是为揪出朝中楚党奸细,给翟式耜等外勋施压.......”
韩文广愣住,不可置信道:“做这些,竟都是为了压倒自己人?北方清军压境,战局如火,家国大义........”
祁京又摇了摇头,道:“若说为了大义,还会有党争?再换一种角度来说,就当他们是为了大义,但若要北伐,始终是绕不开朝中那些不同心同路的人,党争只是手段,目的不同而已。”
姜之升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所以如今李元胤是谁都不帮,或许还有坐收渔翁同时打压两党之意?”
“嗯。”
韩文广默然,已是分不清之前朝堂上发生之事还有多少都是为了党争。
此时,蔡川忽然问道:“既是因情报不全,那我们丢在吴党手上的那份情报呢?”
祁京回忆到了那日陆修所说的话,道:“吴党那边主事的人我不清楚,只打听到他们是要握着情报观望,又想用手上的那三人挑拨张同敞与楚党奸细内斗.......”
说到这,祁京理了理思绪,又道:“如今我们的作用只是用来钳制绊住马吉翔,以防两党与李元胤党争时他插手进来,而朝中势力大致的分布是,张同敞与楚党五虎一行,意欲依靠楚党主导北伐;吴党朱氏与楚党奸细一行,意欲观望或是阻碍张同敞行事;还有李元胤一行,他不愿任何人插手,意欲弹压所有人;以及最后的马吉翔一行,他要求不多,只要我们这个小把柄脱手,能助他反败为胜最好.......”
话语再停顿,他看着这方华丽的小院,最后补充了一句。
“但,这些人随时可能因其他原因抛弃盟友,联合其他人,组合太多,只是如今看上去如此。”
姜之升皱着眉,道:“想必马吉翔已答应了祁兄弟你的要求.......但,不知祁兄弟要支持哪一方?”
他说最后几字时,朝韩文广等人看了一眼,方才说了出来。
其中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们的作用太小了,如今局势复杂,不该再与这些朝臣缠斗下去,救出人,然后一走了之了最好。
“我已经选了。”祁京道:“且那时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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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吴象铉走到府中那方小院附近时,听见里面传来的议论声。
他遂拉住一个从里面送吃食出来的小厮,问道:“他们说了什么话?”
“小人也没太听懂,像是吵了一会儿,里面那个剪了辫子的大汉喳喳咧咧的........”
“你仔细说。”
“是这样.......”
吴象铉眯起眼,听着“奸佞”,“底线”,“抛弃”等词,自顾自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些人其实完全不知事,不懂何为朝堂之势如水,只知一门心思谴责与心寒。
任你如日中天,该舍该抛的也依旧要去做,不然不可能走到朝堂上来,需知墙倒众人推,才是为官之道。
同时,他心中对祁京的评价也上了一个档次,心说这人连对自己人都不说实话,明明是他杀了张别山的人,却说成张别山与吴楚两党要杀他,好生无耻也。
不过,既然祁京要用这些人替侯爷行事,场面功夫与笼络人心自然是要做的,且看样子这些从北边回来的人都不像他这么聪明,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他才不管什么吴楚两党与李元胤要不要害他们。
于他而言,手上握着严峥托底,埋几颗钉子以防祁京失控,然后早日脱手这些人才是当紧之事。
等祁京把人领出去,管他做不做的成,那是吴楚两党与李元胤该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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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祁京看着众人逐渐平复的脸色,继续说了起来。
“马吉翔答应我的条件有两个,除却来接手你们之外,还要助他反败为胜。”
赵石宝问道:“啥叫反败为胜?他都还能捉了我们,这么嚣张........”
祁京道:“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吴楚两党与李元胤还没有动手,他不希望在这之前有人能拿了他的把柄,最好的计划是等这些人内斗完,把败者推出来,他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程平道:“可如果他们就是要对付马吉翔呢?”
“所以我才来接手你们,马吉翔正在甩掉身上的把柄。”
“听不懂.......你就说怎么做吧。”
祁京思虑了一会儿,道:“我有个计划,现在还看不全,但不管如何,第一步是需先救何全三人.......”
说着,祁京的目光看向韩文广。
关于他之前问过韩文广,当时他们在苍梧县遇险的详细情况,他此时已确定韩文广是不知情的了。
因为张同敞之后把他们六人甩出来,这是早已将他们当成了筹码。
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楚党先通了消息,九人当时被迫分为了三拨人,姜之升一行与何全一行都分别被捉,但韩文广一行却能安全把一部分情报带回张同敞的侍郎第?
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而祁京之后见李元胤时,甚至有想过张同敞是否也知道了那个楚党奸细的身份。
还有张同敞把人与情报做分割的举动,祁京着实觉得有些可有可无,但他还是做了,且是先知会吴党与马吉翔,唯有自己所处的楚党中,没有一点动静传到陆修那边来?
这些,若是只为给马吉翔下套,完全可以用其他理由,那日让书院学子上书弹劾就很好,毕竟马吉翔污点挺多的。
那么,所有的疑点都在那个楚党奸细上了,张同敞对他不管不顾,是在护着他?还是要最后把他推出来?
“第二步,找到那个楚党奸细。”祁京道:“有必要的话,杀掉他。”
姜之升思虑了一会儿,道:“倘若只要救人,祁兄弟与我们出去周旋即可,何必要杀人?”
祁京道:“于他而言,我们救出人和杀掉他是一个意思。”
“为何?”
“何全三人在他与吴党朱氏其中之一的手上。”
祁京道:“倘若在他手上,就是最麻烦的情况,吴楚两党都有可能为利交人,他不可能,一则一开始就是他出卖的我们,二则他之所能知道我们南归,必是联络了北方的清廷,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此人是谁?祁兄弟查到了?”
祁京摇头道:“我只知与户部衙门有关,还要查。”
“户部?”姜之升皱眉道:“能从清廷接收消息,此人怕是高官了,还与吴党有牵连,杀了恐怕会有麻烦。”
“他身后关系复杂,还是要看局势而行。”祁京道:“能杀掉最好,如今朝堂上已乱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亦有可能。”
“还是有些........”
“杀就杀吧。”韩文广忽然道:“通敌卖国,人人得以诛之,我今夜便去千户所调人出来。”
“我也去。”赵石宝小声道:“这事儿还不简单吗,祁头儿你查到人,我们过去一道暗箭给他射死,谁能知道是我们杀的........”
程平瞥了他一眼,道:“你行吗?一路只会拿枪捅人。”
“我不是还未迁都前就被头儿派去信阳跟着邱扒皮了,用枪又如何.......晚上摸黑骑马过去,一枪给他捅死,然后直接跑出城,谁知道?”
程平刚想说“所以你在信阳就混成那个鸟样”,可又想到邱志仁在信阳城上浴血的背影,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行了。”祁京道:“计划暂定分为两个部分,总之,先查清再说。”
众人皆点头。
祁京遂吩咐道:“程平与赵石宝随韩文广去千户所调人,要亲信做暗线,记住,人在精,不在多。”
韩文广三人拱手称是。
“姜大郎三人带着马吉翔麾下的二十人混在明面,配合我行事。”
姜之升三人点头称是。
众人又商议些细节,一直聊到丑时才定。
而祁京在此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前世才当上处长的感觉,也心知这一路上从死囚开始,到清境潜伏,南归遇险,最后至此刻,才算掌握了真正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