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郎巴尔夫人一引荐完,年轻的莫扎特就深深鞠了个躬,亲吻王储妃的手背,“想不到我竟会有如此荣幸,能再次见到您。”
他还是个快活的少年人,褐色眼睛里透亮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游动,好似漫不经心;微微抿嘴,他的笑容轻浮,行礼的动作则有些戏剧化地夸张。如果不是经过介绍,玛丽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如果说有哪些不同的话,那就是他神色里的娇矜——在她面前,往往只有那些真正有势力的大贵族,才有本钱这样表现;而莫扎特的家庭只是平民。
只看一眼,玛丽就能明白为什么他以后的生活会不顺遂了。
然而少女们会喜欢他的。
郎巴尔已经不是少女,但她是他的音乐的粉丝。
要不是有她提醒,玛丽还不知道“自己”跟莫扎特见过面——莫扎特的父亲在萨尔茨堡主教国,为大主教供职。此时萨尔茨堡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6岁的莫扎特随父亲到维也纳皇宫,为哈布斯堡王室表演,于是遇到了7岁的玛丽。
“反正我看的那本书说,莫扎特当时跟‘你’求婚了,”郎巴尔用扇子遮挡偷笑的嘴,“真假我就不知道了。”
“你中间这口气喘得可够大,我刚刚瞬间脑补了穷小子和贵公主被棒打鸳鸯的悲情故事。”
好在这种事任何有情商的人都不会在对方已经结婚(嫁的还是法国王储)的情况下再提起,她不用担心自己露馅儿。
“记得在霍夫堡宫,我曾经获得女王的首肯,在您的婚礼上亲吻您,”小莫扎特哈哈大笑,“真遗憾我错过了您的婚礼,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会补上?”
——这位兄弟你的情商是欠费了吗?法国王储已经在往这边瞧了,你得庆幸他不是那种霸道总裁类型,不然以后你真的别想在巴黎找到任何机会。
“刚才不是已经补上了吗?”玛丽微笑,“你吻了我的手背。”
莫扎特笑得没心没肺,只以为自己的一个玩笑被对方以另一个玩笑回应了,“诚如您所言。顺便说一句,您的手可能是我见过最适合弹钢琴的手,它美得甚至只需要放在琴键上,就会让人脑海中浮现迷人的音乐。”
维耶尔神父撇撇嘴:“居然能看到一个比我还会甜言蜜语的家伙。”
“你们俩都甜言蜜语,可是差别很大。”郎巴尔表示。
“怎么说?”
“莫扎特的甜言蜜语都是他的真心想法,可他的真心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更像是激情和冲动。”
“哦!这么说我的真心更持久了。”
“不,你的甜言蜜语半点真的都没有。”郎巴尔白他一眼。
不理会他半心半意地抗议,郎巴尔盯着那边:玛丽与莫扎特交谈一会儿,又把老莫扎特叫来。一番对话之后,后者惶恐而兴奋地答应,父子俩将在巴黎暂留几天,为王储夫妇进行一场音乐会。
后来郎巴尔私下问:
“你准备在音乐会上招揽莫扎特吗?”
“那他父亲会高兴坏的。老莫扎特急切地希望儿子找到工作。你注意到了吗,在谈话间他几乎只提到儿子的弹奏技巧,而完全没有提到作曲。”
“唔……你的意思是,他还没发现小莫扎特真正的才能?”
“或者低估了其价值。儿童天才弹奏家不少,但成年后大多泯然于众。我能理解老莫扎特为什么会着急。”
“而莫扎特的真正价值不在这里。”
“是。这孩子还没准备好。他的音乐技巧和身体可能都在长大,但心理还没。从8岁到17岁,他随着父亲满欧洲跑,他的生活里恐怕不是表演就是作曲,到处都是新鲜东西,你让他怎么适应日复一日演奏同样曲目、端着礼仪一成不变的乐手生活?莫扎特最好还是跟他的家人在一起,学一些耐心和隐忍。再说了,如果一出道就有雄厚的靠山、优渥的环境,怎么能历练出人生感悟来?古话说文章憎命达,说不定正是因为命达无文章呢?”
“虽然我觉得你只是因为莫扎特跟政治无关,不会影响大局,所以控制狂没有发作,才说得出这番话来,不过我承认有点道理。那么你打算就这么让他回去?”
“倒也不是。”
郎巴尔歪着头,不明白了。
“把他父亲招揽过来,让他全家搬到巴黎怎么样?”
“……收回前言,你的控制欲简直像章鱼触手,伸得到处都是。”
玛丽现在的笑,用郎巴尔的话说就是偷到了牛奶的猫。
“我对他们家一个人感兴趣。”
“谁?”
“刚刚小莫扎特提到她姐姐了,叫她‘南纳尔’。眼高于顶的他对南纳尔赞不绝口,还抱怨父亲不应该将她留在枯燥无聊的家里浪费青春。如果音乐事业多一位天才作曲家,也算是买一送一,稳赚不赔。”她眨眨眼。
“我敢打赌你关心的不是音乐事业。”
“当然也是会关心的。不过……我确实另有目的。”
如郎巴尔所说,这一家人无论是去是留,都对政治影响不大。玛丽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一直巴巴地望着她,满怀心事的奥地利大使梅西身上。
自从玛丽回凡尔赛,梅西就一直想和王储妃说上话,却一直没有机会。
以往在王储妃梳妆打扮时,贵族们要在一旁陪侍,他总能抓住时机;但玛丽在外两年,宫廷众人有意无意地忘记了曾经的“习惯”。各个装聋作哑,玛丽也趁机取消了这项令她觉得非常浪费时间的活动。两年前,关于此事的争斗闹得整个宫廷都在看好戏,现在却静悄悄地解决了。玛丽怀疑路易十五这次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应,是为了将其添加到离婚的罪状里面去。
失去重要沟通途径,梅西立刻就变得被动起来。他透过热内小姐给王储妃送了好几封请求见面的信,目前却都没有回音。
这两年里,特蕾西亚女王对玛丽失望透顶,几乎快要当这个女儿不存在了。如今她大张旗鼓地重返预定的道路上,堂而皇之的迈步前进,做母亲的当然欣喜万分,透过梅西寄的信也一封接着一封,都是给玛丽的谆谆教诲,教她如何重获国王和宫廷的欢心。
有一段时间,玛丽甚至不敢拆开这些信件。母亲并不知道女儿早已悄然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能给她任何回应了;那些牵挂和寄托,尽皆空付。玛丽从不回信,一方面是担心笔迹被认出,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回信——虽然她事实上已经取代了原来的玛丽,可是一旦回信,就好像生生偷走了一份真挚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