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舍勒果然在瑞典王宫前光着膀子跑了一圈?”玛丽笑着问。
“只跑了半圈就被卫兵抓起来了,”拉瓦锡忍俊不禁,“幸好国王听进了他的解释,将他放了出来。”
“假如瑞典国王不愿再见到他,他大可以来法国。法兰西的大门总是敞开的。你可以对你的外国同行们都这么说。”
拉瓦锡向王后深深表达谢意。
“我资助你的研究多久了?”
“两年了,陛下。”
研究需要大量经费,原先他曾打算像岳父那样做包税官;得到赞助之后,他可以完全放下“世俗”工作,专心科研。
头一年时间里,是郎巴尔夫人出面的;那时他还没想到自己会跟那位在外“旅游散心”的王储妃有什么关联。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一切出自她的授意。
“作为长期赞助人,我想我有权知道你未来的研究方向。”
“那是当然——”
玛丽抬手打断他的话。
“我指的不是火药试验、或者是矿产考察这一类由政府公开出资要求你进行的工作,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的研究方向。”
“……”
“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证,绝对不会对别人泄露半个字。我只想知道,你对整个物质世界,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物质之间的转化的本质是什么?”
拉瓦锡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在他的前半生里,生活一向是简单而顺遂的。出身穿袍贵族家庭,生活富裕,因家人的期望而获得了法律学位,因对自然科学的喜好而转行,结果年纪轻轻就成绩斐然——学霸一枚。
经历的世事不足,也就成了他的缺点。后来他应对政治问题时如果能够像有些人一样,更有敏感性,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面对玛丽的问题,他是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对方是地位崇高的王后,还是重要的出资人,但另一方面,无论哪位学者都希望研究的秘密能保守到论文发表之前。
玛丽叹了一口气:“假如这个问题让你为难,那就当我没问过吧。”
“不,当然不是。”拉瓦锡清了清喉咙,“实际上,我的想法是,在物质变化的时候,不只是性质方面有规律,在量方面也应当有规律。在我测定的部分试验中,化学反应前后,物质的总质量不变。俄罗斯一位学者罗蒙诺索夫提出过‘物质不灭定律’,但没有引起过注意。我认为这一想法有其价值。”
玛丽点头:“确实如此。还有吗?”
“呃……许多不同的物质中实际上含有相同的元素,化学反应只是不同的元素重新结合的过程;而且世上存在元素种类非常多。我非常想与同僚一起,将元素表整理出来。”
拉瓦锡小心看了玛丽一眼。
前一种想法,在此时的人看来还能够想象:人不能创造或毁灭物质,只有上帝拥有如此威能。
后一种就有些前沿了。尽管英国科学家玻意耳早就提出过,但直到现在学界还在争吵不休,前些年才由拉瓦锡通过实验驳斥。学界外的普通人就更不知晓了。
玛丽却点头微笑:“很好。这两种理论,我都非常认同。”
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自穿越后,她没有在自然科学方面,进行过除了赞助研究外的任何干预。
要知道,只要不是量子力学之类的以现有水平无法证实的学说,她可以轻轻松松地提出任何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理论——比如电磁效应,比如元素周期表——然后稍加证明,就可以变成后人高山仰止的科学巨匠。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有两个原因。
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不厚道。虽说历史被她改变,麦克斯韦或者门捷列夫都不一定会出生,对未来的人感到愧疚是有点可笑的事;但对当世研究者仍然巨大。不说别的,元素周期表一旦提出,拉瓦锡前半生的心血也就作废了。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没必要。太过超前的科学理论,没有技术和工业支撑,都是白搭。
在玛丽原先的时代里,距离量子物理学发展成熟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人类连它百分之一的应用潜力都还没有能发掘出来。量子计算机和量子通讯都只停留在实验室范围内,不要说民用领域,就是军用领域都没有。
可是,这次庭审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迫切的渴望。假如科技再往前进步哪怕50年,都不至于连检验一个□□都这么费劲。
她非常希望,在不抢占不该得到的名誉的同时,在不揠苗助长的前提下,狠狠地往前推一把。
由拉瓦锡先提出假说,再由她推动加快证实的过程,这再好不过了。
“我已经获得国王的同意,将会成立应用科学研究院;今后国家派发的具体任务都讲交给他们。作为赞助人,我也希望你暂时放下其它研究,集中精力研究你所说的两个方向。”
犹豫一下,玛丽又说:
“你刚刚说,化学反应前后总质量是一定的;化学变化是不同元素的重新组合。这给我一种印象,不知道正不正确:每一种元素都有其特定的质量。”
拉瓦锡一愣,眼中忽然绽出惊喜的火花:“这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不只拉瓦锡,玛丽一连接见了多位她正在赞助的研究者,不是对他们还在研究但不敢确定的正确理论大加肯定,敦促对方早日证实,就是装作被对方启发,不经意地提一两句新理论。
郎巴尔打趣道:“我是不是该期待过两年伏打电池就能发明出来。”
伏打即伏特,是电压单位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命名的。他是意大利科莫人。把他弄来比弄来瓦特和詹纳都要容易得多,因为伏打今年也还不到30岁,既未成名也没有定性;再者意大利还处于分崩离析中,没有强有力政府阻拦人才外流。
“不过,仅有化学电还不够。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毕竟是电磁学。”
“没办法,现在只有某些哲学家和神学家相信自然之力可以相互转化。这看起来太玄乎了。”玛丽摊手。
“我打听过了,安培、奥斯特、法拉第、麦克斯韦都还没有出生。难道就没有一个学者在研究电力和磁力之间的关系吗?”
“有一位同时对电学和磁学有兴趣的,而且就在法兰西科学院。是库仑。”
“哎呀!这不是后来电荷的单位吗?”
“不过他似乎认为电和磁是两码事。我又不能强迫他去进行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研究。”她可以下命令,但对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阳奉阴违。“所以我跟他打了个赌。”
“打赌?”
“如果我能证明电和磁之间可以转化,他就往这个方向研究下去。听到这个的时候他的表情——啧啧,真是一言难尽。大概介于‘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和‘我是不是幻听了’之间。”
电磁转化的实验条件已经完全具备:虽然电池还没有发明出来,但一种叫做“莱顿瓶”的装置,可以储存摩擦产生的电荷。再加上一根能导电的金属丝,一个小磁针,正确地移动方向——在此之前,人们从来没想过,电磁相互转化的关键是横切电场/磁场。
“噗嗤……你在他面前演示了奥斯特的实验?”
“嗯。我跟他说这是路易十六闲暇时的发现,让他不要外传。他兴奋得不正常,估计没心思去想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知道吗,当时我特别连安培定则也一起告诉他。”
“我现在真的有点理解穿越小说里主角的行动了,”郎巴尔忍不住感慨,“看着别人在那儿费劲折腾,你知道所有答案,偏偏还不能说。这憋得够真难受。”
她正了正色。
“那些远的先不说了。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之前跟你提过的迫在眉睫的大危机,我们的应对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