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长孙璃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看到那队人排列整齐井然有序,街道两边的人们眼神虔诚又冷漠,忽然想到,这是一场祭祀。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阿泠的手,求证似的开口道:“他们...难道要把孩子献祭?”
万兽宗中书阁藏书万千,她曾在某卷书里看到过,上古时期,某些地方有将活人献给强大生灵的习俗。
但那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洪荒时代,自神灵约定不再于世间长留后,她再也没见到过相关的记载,更别提亲眼见到。
阿泠没有回答,闪烁的异瞳紧紧盯着那队白衣男女,像是在亲眼求证着什么。
那些人行走时步伐整齐,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冰冷,纵使阿泠这般耳力,也是连它们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浣纱面罩遮住了他们的表情,但从那双空洞的眼睛中,阿泠似乎从中看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虔诚。
立柱上绑着的三个孩童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衫,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其中一个孩子试图挣扎,但那和娇小身躯极不符合的厚重锁链却无情地将他的挣扎化为乌有,唯独剩了绝望。
“看着的确像是某种仪式...”阿泠低声说完后,将目光转向街道两旁的人群。
那些原本沉浸在欢宴中的人,在看到白衣男女走向立柱时,脸上都露出了虔诚的神情。
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纷纷跪地叩首,口中念叨着什么,仿佛在为这场盛大仪典祈福。
阿泠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他原本不相信这是一场活人祭祀,因为孩童的灵蕴能有多少?
他知道这世间人之于神,有「奉献」一说,人们献出自己的灵蕴为代价,祈求神灵的赐福或帮助,听上去更像是一场合理的交易,但至少在甫来,他从来没有听过见过有人因此而献出整个生命。
即使是生生夺去千万生灵灵魂的芒神,在北桦也没有布下这等规矩,只不过祂在神界快败给了兽神,夺走生灵灵蕴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举。
所以眼前这副景象才会让二人汗毛倒竖,因为他们看来看去,无论是那队白衣男女还是这满街百姓,似乎所有人都对这场景习以为常。
对于立柱上三个孩童的哭喊,街道上的人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怜悯,反而有些令人作呕的“安心”。
就好像是,这三个孩童越是绝望,他们越是放心,事情似乎正在往他们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长孙璃皱起眉头:“难道这就是这个国家的传统?用孩童来祭祀?”
“孩童的灵蕴纯洁无瑕,魂海「本源」最是完整。”剑鬼冷漠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虽然他的话语冷漠,但长孙璃看他的表情,明显染上了愠怒。
他们都期望事情的发展不要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但奈何,话语间,从街道两头走出来的白衣男女队伍已经交汇在立柱下方。
这些穿着统一遮蔽面容者以立柱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他们高举双臂,手拉着手,像是要一齐拥抱眼前的立柱一般。
紧接着,晦涩的语音从他们的面纱下传出,那些咒文似的念唱长孙璃根本听不懂,只能看向阿泠,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然而阿泠不语,脸色越来越沉重,长孙璃见状,越发的急切:“孩子总是无辜的。”
她话其实还未说完,本来她想直接和阿泠一同出手将这三个孩童救下,可随即她便想到,他们二人终归是隐瞒身份来此的。
尚未搞清楚这里究竟是不是晋乡的都城,若真是,且先不说动手之后他二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甚至于能不能活着逃离.....
光是她暴露自己身份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头疼,只会让这场国战将置身事外的甫来也卷进去,即使自己母亲再强悍,神灵之间的仇怨也不能她说了算。
她紧抿嘴唇,终究是把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然而她握住阿泠的手上传来一阵温和的力道,只听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担心,我不会置之不理。”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了立柱前的白衣男女们念诵声音愈发低沉而诡异。随着他们的动作,立柱上浮现出一道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绽放,白衣男女的动作越来越快,咒语声也越来越高亢。
突然间,立柱上的光芒猛地暴涨,三个孩童的身体也开始发出诡异的光芒,他们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那是灵魂和肉身一同湮灭的征兆,再拖下去,恐怕一切都要来不及了,长孙璃心中挣扎,用力反握住阿泠的手,问道:“你要出手,可此地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也尚未可知,万一...”
万一他们暴露身份,不但是甫来,说不定北桦仙土也会被牵连。
令她没想到的是,阿泠的脸上已经没了半点沉重,反而笑得十分灿烂。
“谁他娘说出手的就是我?”
他将长孙璃手松开,一挥衣袖,一道空间裂缝便将她吞没,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处在魂树空间里。
“阿泠?”长孙璃急忙喊道,“不要乱来,万一晋乡神使镇守在此地——”
“放心。”
说完这句,他便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虚构」散去,真切的“他”再度回归于尘世秩序之中。
立柱下吟唱咒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身着白衣的男女惊愕地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只见一袭红袍在空中飘扬,鲜艳如血的殷红甚至完全盖过了立柱的幽光,那身姿不似神灵降凡,反而似是枉死之魂复生归来,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仇恨。
苍白的面具上,鲜血化作的纹路组成扭曲的人脸,它一会儿像是在笑,一会儿又像是在哭,喜怒哀乐辗转不定,倒是面具惨然的底色共同诉诸出诡谲。
丝线从他宽大如遮天的袖袍里肆意生长而出,那三个孩童逐渐透明的肉身暂且恢复了正常,但他也能清楚地从孩子们的表情和情绪里体会到痛苦——那是一寸寸被剥夺灵魂和肉身的苦痛,纵使不够剧烈,却足够让他们生不如死,因为那样的痛苦直到他们意识湮灭之前都会存在,他也体会过那种苦痛,无休无止地在每个裂魂症发作的时候折磨着他。
刀鬼的杀心从未如此剧烈,丝线正是为此而生长、扭曲。
杀心起,是因为他看到了有人正在把他所经历过的苦痛,强行施加于无辜无力的孩童,也是因为他做好了准备——
在他化身面具出现的同时,白衣祭祀队伍中就有人马上回过了头来,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们的队形立马打乱,有人脱离队伍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扑通——
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那人却没有向他质问大喊“来者何人”,更未直接轰出术法,而是直挺挺地面朝他跪了下去。
扑通、扑通——
先是一个,而后又跪下去一个,直到整个白衣队伍都全部跪拜下去,这种诡异的虔诚又迅速在街道上蔓延,传染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多时,满街华服尽皆拜下,叩首之声乱中有序。
“拜迎神官大人——”
白衣祭祀队伍中有人高声喊道,随后可谓是一呼百应,满街人都齐声呐喊出了口。
刀鬼一愣,随后面具下传来他蕴含怒气的笑声。
“呵呵呵...好啊,剑鬼,泠鬼,果然他娘的不出所料,我这是一头扎进伪神的老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