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消息亦传到了荆南营中。
程凌早早拿着信笺到他们面前。事实而言这并不算，
“她有说什么吗？”
他摇头，只道：“信里什么都未曾具体说，许姑娘让我们再撑两日。”
“两日？”
就照北秦这个打法，就算再拖下去，也只能拖一日。
卫怀胥抿了抿唇：“信中有说大唐驰援了多少兵马吗？”
程凌摇头：“没有。”
众人不由得有种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唐是真的派兵而来，还是说是只是缓兵之计。若是两日之后，依旧没有援兵来到又会如何。
他们都很清楚，整个荆南就会被覆灭在战火中。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消息，只要一切未成定局，就是有希望的。毕竟荆南的命数，全都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
“再坚持两日，等他们接下来的信号吧。”
程凌没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将信放下也只是退了下去。
士兵们在清理战场。
城池之外还是能看到敌军的身影，他们没有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了一会儿。
赤郝收到了对方有援军的消息，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他下意识就想起了许久之前，许步薇拿着箭矢对准他，只差几秒钟，他就能被这个人射穿心脏。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使得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这场战斗，必须要快速收尾，他不能给任何可能赢的机会留给他们。
仿佛只是短暂的休息，他们又重新带着武器卷土重来。
战场上，又传来动静。
这些人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程凌才得休息半柱香的时间，又带着人重新杀敌。
火光冲天，黑暗顺着不断上浮，他们的箭上都带着巨大的火焰。
“三……二……一，放箭——”
有人指挥声一出，铺天盖地的箭矢仿佛早早就已经对准了他们，射进城池当中。
冰天雪地里，在血色中忽然多出了一抹火红色的亮光。火焰在一瞬间高飞起，燃烧在将士的盔甲和旗帜上。
程凌命人用雪将火扑灭，但对方速度太快，箭矢飞至而来的速度是他们的几倍，没有人做到会有那么快的反应。
底下的敌军还在不停的顺着长梯爬上城墙，杀声阵阵。
只听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他们的脚下开始变得不稳，摇摇晃晃。
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半个身子里忽然间失重，程凌转过头去看，就见北面的城墙轰然倒塌！
生死只在一瞬间。
巨大的尘土掀然而起，甚至多到看不清面前的人，四周全是凄惨的叫声。城墙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无数的人被掩埋在废墟里，在最底下誓死拼搏的士兵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能感受到沉重的东西压迫着自己的神经和血脉，然后不断流出鲜血，最后难以呼吸，沉沉跟着这片城墙一起消失殆尽，变成一抹尘土。
城墙塌了。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是攻陷城池的大门，开始有源源不断的敌军向这边涌了过来。
“拦住他们！”
再顾不得那么多，将士的尸体已经和城墙的砖瓦拼凑在一起，想要堵住，但敌军势如破竹，城墙早就已经散了，现在还不如普通的泥胚屋。
士兵一个接着又一个上去，他们用身子挡住那个口子，不让继续扩大。
程凌看到这幕，脸色已经带着悲怆。
此时此刻，他庆幸他们不知道这场战事的真相，就这样一直下去，痛苦的活着，或许比无知的死去更好。
但他又难过看着他们这样下去，若是他们知道其实根本没有胜的可能，他们还会这样拼命吗？会不会难过没有见自己家人最后一面，会不会也想当做一个逃兵，也想活着。
就这几秒，他脑中思绪万千，但他手中的剑从来没有停下，只要一停下，他就会没有力气。
实在太累了，他们有多久没有安稳的睡过一觉，有多久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身后有人注视到他的异常，在一堆敌军的尸体中，有人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那人看出了这个年轻将军的疲惫，而他在身后，是最好攻击对方的机会，恍惚之中，只见小将随手拿起身边的砖头木棍。
“小心！”
猛然间，长棍重重的落在了他头上，有什么黏腻的液体顺着程凌额头落下，多了一抹红。
他脑中嗡嗡的响着。
“将军——”
“护住将军！”
还未反应过来。
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默契，身边的士兵都急冲到他这里，以身为盾。他是荆南的主将之一，只要他活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就不会害怕，整个城池就有希望。
“不好了！”
“北秦兵偷袭——”
城外有人匆匆忙忙的奔赴而来。
他们转换了攻城策略，赤郝转眼已经杀至城下。他看着对面的人，大刀上的血滴落，是荆南将士的鲜血。
城墙已破开一个口子，只要撞开城门，攻入城内只用半刻钟。
但此刻，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唤声，他们盖过了刀剑碰撞的声音，甚至传到了赤郝的耳中。
“有援兵！”
“援兵……”
“是张大人！！！”
赤郝面色骤变，居然有些没来由的慌乱起来。
很快，他就看到东南方向传来了千军万马的奔腾声。他们身上依旧穿着荆南的盔甲，仿佛像是一支全新的军队，快刀杀敌，毫不手软。
程凌睁着眼，看清楚了来人。
那是先前张渊在漠河上游退至境内，一直迟迟未归营中的军队。
他向前一扫，剑就这么朝着他飞去，凌厉的剑气如虹，一举扫过他的胸膛，却未曾伤到他分毫。
赤郝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二人纠缠在一起，刀剑的锋利到处挥舞着，不知是谁先伤了谁，到最后二人身上都被刺了几刀。
张渊怒视着他。
赤郝的腰上被狠狠的刺了一剑，白刀捅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马变红。
到底是上过无数次战场的老将，赤郝在他眼中，根本占不到优势。
新来的军队不断追击，方才还处在上风的北秦，立马被调换了一个位置。他们已经持续战斗太久了，本来就没有休息，好不容易将城墙攻塌，却又来了援兵。
这个时候，奋力一搏也并未能彻底拿下。
他们失了先机，如今正是对方士气最佳的时候，最后的结果，竟是赤郝先带着余下的兵马全部撤退。
*
计划正在有序进行当中。
魏常遇派了人观察北秦的一举一动，已经知道了他们正在攻城的消息。现在动荡不安的局势，哪怕只晚一步，荆南就可以随时有巨变。
营帐之外，许步薇站立在树下，抬头看着若隐若现的新月。
今夜他们将所有的计划都通通捋过一遍，凌瑜已经带兵出发了。
明日将会是最关键的一日，她此刻的心情忐忑不安，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两座城池所有的百姓的性命，全部系在此战。
但愿都能平安顺利。
……
边境之外，徐有桓已经派人蹲守在柔然与荆南相交领地的附近。
昨天跟踪许步薇他们的暗探传来了消息，称他们已经派的援兵，立马就要从大唐赶往荆南。
他将消息传给了赤郝，很早之前徐有桓就已经清楚这次是许步薇亲自带人去说归降，不管是为了北秦，还是为了许小五，这回他都要亲自将这个人拦下来。
底下的人已经准备就绪，徐有桓要求一旦见到大量的人马立即上报，不准私自动手，不准射杀领帅。
一直等到了夜里五更。
值守的士兵终于听到逐渐有动静。
与暗探说的并无差别，确实有援兵赶往荆南。
徐有桓带上人，埋伏在不远处的木林中，大雪过后，树叶尽落，已经遮不住什么人了。好在夜里看不太清，他们埋伏在低处，不容易被察觉。
“报——小可汗，援军里只有一人主帅！”
在前方探消息的士兵匆匆赶回。
徐有桓不由得有些疑惑。
来信的人说，此行他们有两个人，怎么这时候只有一个？
“大人，何时可以动手？”
两军距离的已经很近了，再不偷袭，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他挥了挥手。
军队顺着边缘越摸越近，在徐有桓命令下，所有的士兵打起精神，开始行动。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慌失措。
凌瑜正带着人在路上，似乎是早有预感，就见黑夜里士兵冲了出来。
两军立马开始厮杀。
虽说是赶了大半个晚上的路，但是他们丝毫没有疲惫之意。
徐有桓提着大刀杀在最前面，但很快，他发觉了不对劲。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主力军！
徐有桓开始惴惴不安。
他开始忍不住猜想，难道许步薇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派人跟踪的计划？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荆南此刻危在旦夕，他们不派兵前去，反而还来拖住自己。难不成是所谓障眼法，他们根本就不打算从这里入荆南？
那他们从何处出发？
一股极为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再或者是说，这是他们设计好的埋伏，更多的援兵在后面，他们想要来一场瓮中捉鳖。
从行动到改变策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撤！！！”
“都给我往后撤退！！”
命令一下，战事正打得热火朝天，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大多数士兵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夜里看不太清楚，所有人的反应都慢半拍，前面的一股脑的往后撤，后面的士兵反应不过来，最后拥挤在一处，溃不成军。
反而是凌瑜带着人马，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
另一边，西壤城门外。
天蒙蒙亮。
赤郝尚且不清楚徐有桓那边的情况，但经过上次一战，他打算可以尝试采取柔和的策略。
和谈。
虽说现在北秦依旧占据上风，但在这样打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军队损伤惨重，双方都得不到什么好处。既然他们想向大唐归降，那么就算是献给北秦，那又如何呢？
城墙底下，赤郝依旧看着他们，朗声道：“我可以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你们开城献降，我可以向父汗请命，接受你们向北秦称臣——”
双方和谈，对于荆南来说，便是再给他们一次生的机会。
但此刻话语在他们耳中，是如此的寒凉无情。
如果不是为了这片土地，如果不是为了数以万计的百姓，什么家国大义，不会有人愿意做到这一步。
人群沸腾，卫怀胥脑中却只剩哑静。
他已经重新穿上了盔甲，重新拿起了刀剑，他看着巍峨的城墙，冰冷刺骨的风，还有成千上万，无处埋葬的尸体。
如今四面楚歌，军中兵马不多，再这样下去他也知道根本撑不了多久，毕竟何人会预算得到，这些北秦人会如何继续进攻。
整个西壤的全体士兵已经坚持了将近两日，除了先前许步薇的一封书信，所有的迹象仿佛在表明，到了这个时候，援兵不会来了。
援兵不会来了……
而他们依旧不可能接受献降。
接下来要面对的依旧是一场吃力的战役。
“大人……”
身旁的手下握紧拳头，愤恨交加。
卫怀胥道：“通知所有将士，誓死抗敌，不准惧战，援兵很快就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淡得不像是在发号施令。
两军正在僵持，赤郝盯着上面毫不打算屈服的人，不由得冷笑：“既然你们执意不肯败，那本可汗就不得不……”
“报——”
几十米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赤郝皱了皱眉，就见底下的人吓得屁滚尿流的跑来传消息。
“报小可汗——燕州……燕州城，被反了！”
……
西壤被攻后的第一夜。
灯盏通明，营帐里一群人坐在一块，他们正在计划如何用最周全的方法来获取最大的成功。
传回长安的书信依旧没有消息，他们已经无法再等下去，许步薇说服了他们许久，对方才决定或许可以借给他们一万兵马。
虽然许步薇清楚，魏常遇冒着危险派兵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但是一万，根本无法将荆南救出水深火热之中。
凌瑜亦是束手无策，这里是大唐，连许步薇都做不到的，连许步薇都说服不了这些人，更何况自己。
屋中，众人坐在两侧，桌上摊开一张地图，这里涵盖了附近的郡县，还有燕州城的整个城池布局。
许步薇道：“我已经让人冒充我的身份，今夜，凌瑜跟他会让人将我们得到援军的消息传出去。”
“凌瑜，你要做的就是带着一万人马，假装回去支援荆南，迂回攻击，吸引他们的火力，让这些人误以为这是援军的所有兵力，从而放松警惕。届时北秦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不会让我们二人带着援兵入境，路上肯定会有他们的埋伏，你切忌小心。”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跟魏将军，我们真正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许步薇站直身子。
“趁着赤郝攻打荆南，徐有桓被牵制，一举拿回燕州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燕州城攻破的消息传回，他们必然军心不稳，一来荆南能再拖延一段时间，二来想必那时消息已经传至朝廷，届时，再想办法派援兵共御外敌。
这就是她昨日绞尽脑汁，唯一可行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