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去，春日来临。
长安的路一去不复返，许卫之事被彻底平反，整个大唐的百姓都知道了燕州城的事迹。
再回长安之时，许步薇是矛盾的，那个曾经从来不愿踏进一步的地方，而今，她居然会主动前往。
大约是命运弄人。
当亲眼看到长安的街，长安的城，长安的人。华丽辉煌的宫墙，世家公子小姐，龚荣华贵的珠钗冠冕。
如梦般璀璨动人的人间宫阙。
许步薇忽然想起来，她是喜欢热闹的，以前在燕州城，兄长知道她喜欢人间烟火，喜欢热闹街市。如果她顺着许卫的愿，早一点来到这里，或许就不用经历那些生死离别的事情，也是一个值得活着的好去处。
但她并不后悔。
这一路上，命运多舛，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而她的兄长，功而不骄，匡济众人，他的所作所为，会一直有人记得。
宫墙下，许步薇抬头仰望天上云彩。
长安城中，冬日红梅已经落尽，待过半个月，绿植盎然，又会是一年新春色。
她缓缓转回视线。
过去的已经过去。
那些故去的人，依旧用另一种方式活着，他们无声却有力的事迹，在众人耳中口口相传，竟也这样，让人难以忘怀。
……
又是一年春。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再过不久，就快到惊蛰了。
这是许步薇来到长安的第十二日。
她与卫怀胥成亲也已有将近两个月。
以前听话本上说，两人成亲之后，很多夫妻之间相处起来总会有发生矛盾的地方。或者因为生活太久，会觉得寡淡，从而渐渐貌合神离，分道扬镳。
但神奇的是，在这相处的日子里，两个人几乎从来没有因为一件事真正吵过一次。
除了偶尔两人有不同的习性，但也都无伤大雅。
比如，睡前大多时候，卫怀胥最喜洗漱完后，穿着寝衣坐靠在床榻边翻阅一些书籍。
而许步薇不爱看书，这一点，两人的习性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每每卫怀胥看书安静下来时，许步薇的话也就跟着变得不多，时常信誓旦旦的答应青年会在旁边陪着他，却在一转眼就睡了过去。
对此，卫怀胥也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但想一想，看着不动声色睡着了的人，他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不必担心军中的事务，不用再一个人守着宅院，累了可以有人说话，困了也可以有人陪他入眠。
灯光摇摇晃晃的照在少女的脸上，自从成亲了以后，他们都不必再过谨慎自守的日子，许步薇竟然看着脸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卫怀胥放下手中的书，倏将熟睡的人抱到床榻上。
他静静看着面前人的脸。
从眉骨，再到唇角。
冷风从外头灌进来，他穿的单薄，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比起这些冷，他心中更多存有的是暖意。
时光慢慢流逝，窗台外夜雨飘零。
今年的第一次春雨，也跟着毫无征兆的落下了下来。
偶尔雨日无法出门，二人闲来无事也会一同下棋。
但奇怪的是，虽说在战场上，许步薇懂得排兵布阵，但对于下棋这种需要静下心来的事情，她的棋技竟然一窍不通。
加之偶尔卫怀胥的纵容，她出棋的方法简直不堪入目，尤其到了临败之际，喜爱悔棋。
后来相处越来越久，卫怀胥才渐渐明白，在琴棋书画上，许步薇确实是一点都不沾，不通音韵，不懂女工。反倒是自己，不知何时起，亲自跟人学了如何替女子描眉化妆。
这一点许步薇也觉得极为意外。
毕竟自她懂事起，从来没见有男子居然会主动学这些东西，纵然是为了她，纵然是一时兴起，她也相当惊喜。
不过，许步薇还是觉得缘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明明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偏偏因为许多事情，从初识到成亲，不过也才将近一年的时间。
偶尔怀念起以前的时光，卫怀胥也会跟她说起以前的事情。
每当说起一些尤为细枝末节的话时，许步薇记不太清，就会觉得困惑。
比如提到她那时承认自己心悦卫怀胥时，许多事无巨细的话，她完全已经记不太清。
“明明没有，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卫怀胥就会把书放下，背往身后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有。”
二人因此而争论不休。
直到最后有一方真的败下阵来，此事才算掀过。
至于是否有说过这些话，其实对于许步薇来说，时间过去太久，早已经不必纠结。
而对于另一边卫怀胥来说。
没关系。
他记得就可以了。
……
安排好长安的事情之后，许步薇与卫怀胥并不打算在此处久待，二人计划离开此处，四处游玩，之后再打算回去荆南。
此行他们主要走水路为主，光是在船上的就至少需半个多月，许步薇自幼未曾离开过燕州城，唯一一次还是那回匆匆逃命，流落到临川时，所以对于外面的景色，她实在少见的很。
船上有休息的阁屋，打开窗就能看到江水悠悠，波光凌凌。每当清晨的日光照射进来，暖洋洋的，还当真有一番，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的韵味。
随行的船夫跟她说，待到夏日来临，水光潋滟，船上的风景会更好看。
也是此时此刻，许步薇才感觉到真正的自由，她不必再为其他事情而束缚住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许步薇忍不住有些感叹。
世间万千，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卫怀胥察觉她神情变化的模样，担忧道：“不高兴了？”
少女摇头。
“就是觉得有些舍不得。”
年轻人脸色微顿，他缓缓牵住身侧人的手心，江水缓缓而流，安静平缓。
“长安富贵繁华，你若是想留在这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卫怀胥说。
“不是因为这个，”许步薇转过身来看他，面色凝重，“我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
燕州城已经收回了，朝廷会派兵继续镇守，他的兄长也得到了应有的结局，整个许家，除了她，没有人跟她一起。以前靠着仇恨，她拼死也要留在荆南，拼死也要上战场。
现在……
与其说是舍不得，不如说是迷茫。
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她全然不清楚。
“无妨。”
许步薇一愣。
卫怀胥依旧笑道：“实在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我还没看过大唐有何景色。”
“往后，不如夫人带我到处走走，看山看水。”
他低头，轻吻到她唇边。
许步薇心中忽而觉得有暖流流淌而过。
卫怀胥认真道：“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别忘了，你还有我。”
夜色融融，二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许步薇回握住他的手。年轻人眉眼柔和平静，微凉的手心被捂得温热。
她不会忘记的。
永远，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