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吓得一哆嗦,慌忙掏出钱袋。只是全倒出来,加上银票,也不够三百两。
今日并不是出来采买,谁也想不到会用着这么多银子。银两不足本是常事,于何府而言,更是小事一桩,回到府上再补足就是,何愁银两不济?
然而此时此刻,那婢女却吓得面色苍白,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我轻笑一声,将嘲讽的目光悠然落在邹氏身上,戏谑道:“要不,何夫人立个字据?”
此言一出,大堂之内,气氛骤变。
区区三百两两纹银,要她留下砸坏东西欠债的字据,无异于要她颜面扫地。
邹氏脸色铁青,怒火中烧,扭身便狠狠给了婢女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彻大堂。
直将那婢女半个身子打偏过去,脸颊上瞬间浮起五条鲜明的指印,触目惊心。足见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取!”邹氏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寒冬的冰凌拔地而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才挨了打的婢女膝盖一软,手中的钱袋滑落在地,碎银咕噜噜散落,映照着周遭的沉静。
“废物。”在邹氏极不耐烦的注视下,那婢女身子猛地一震,双手颤抖着将钱袋捡起来。
众人被世家大户这般凶狠的做派怔住,眼神中既有惊愕,亦有对邹氏的审视与厌恶。
尤其是挨了打骂的婢女含着泪夺门而出,背影凄凉而无助,更是激起了几声惊叹。
“哎呀,多大点事,竟下这样的狠手。”
随即有人有人叹息:“看这脸打得……可怜见的。”
“这夫人看着柔弱,怎的这般心狠?”心软的为婢女不平,耿直之人小声指责,“方才是她叫人砸的,这会儿又拿人出气……”
“从前看何家这个端庄守礼,没想到竟是这等蛮横无理之人,硬要闯人家的院子不说,又打又骂,哪里还有半点世家主母的风范,倒像个泼妇。”
“这是何家的当家主母?姜神医从前也是当过家的,这面对面,高下立见。”
“都是将军府里的女主人,姜神医从未这样苛待过下人,从前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抬举成了生意上的主事,可真是没法比。”
“这何夫人,是邹家的那个吧?按说也是大家闺秀,怎的这般涵养。”
“越看越觉得是云泥之别。”
言语间,众人对邹氏的失望与不屑溢于言表。
议论声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地传到堂中。
邹氏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既不能回头与路人争执辩驳,又不能对我临阵退缩,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劲儿挺直脊背,僵立在原地。
她两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若是往常,我或可将人引至花厅等待,就坡下驴。立一立规矩也就罢了。
但她这般模样,分明是要与我针锋相对,我自没有退缩的道理。
莲步轻移,缓缓在堂中落座。
葛老与罗圣手不在,回春堂便是我的主场。
我轻捻衣袖,指尖在细腻的绸缎上滑过,好整以暇地捋平褶皱,而后平心静气地吩咐道:“在场诸位皆可为我见证,想必何夫人不会为了区区三百两赖账。将地上的打扫了吧。各归其位,莫要耽搁了诊治。”
话音落下,堂中小厮与跑堂立刻忙碌起来,桌椅归位,尘埃落定。
不住有人与邹氏和她的婢女擦肩而过,皆视她们于无物。
顾明彰,顶着脸上的伤痕,悄然回到了医案前。
待一切恢复原样,守门的小厮经我示意,照常叫起号来。
病患们鱼贯而入,原本只能站在外面观望的,与顾明彰面对面后,更是对邹氏不满。打自家的奴仆,还可算是严苛。一个妇道人家向男子动手,随意打骂回春堂的大夫,就是明摆着仗势欺人了。
病患进进出出,目光在邹氏与我之间游移。
即便是马车,来回何府也不是轻巧的事。
邹氏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立于堂中,活像个跳梁小丑。不期然陷入周遭的议论与鄙夷。起先还能撑住,偶尔向对方投去威胁的眼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挟持在夹缝中,目不斜视。只直勾勾地瞪着我,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将我撕碎。
“好端端的找上门来,姜神医怎么得罪了何家?”有人压低声音向一旁问道,“前几天也是搜上门来,非得闯进院子里。”
“何家丢了孩子,不急着去找孩子,找姜神医做什么?”另一位病患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还能是被姜神医藏在院子里了?”
“嗐,这还不明白吗?姜神医的儿子可是何家二郎的骨血,也是嫡系血脉。”
“那孩子又不是找不回来……难道……”有人轻声嘀咕,意有所指。
时至今日,孩子已经被掳走了五天。这五天里,一切皆有可能。身为母亲,即便邹氏有意克制,眼底依然溢出担忧和慌张。
“即便想要人家的孩子,也不该这样欺负人啊。”
“听说何家来求过亲,姜神医不愿做何家二郎的未亡人。”
“虽不如从前体面,但姜神医如今过得也不错,谁会愿意?大将军这般护着,情深意重,说不定再续前缘。”
“所以娶不着,就来抢孩子?是怕被带去了盛家?”有人大胆地猜测,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各种言论不绝于耳,我充耳不闻,邹氏却无法再心平气和。
“姜文君!”她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愤怒,“银子自会有人送来给你!你必须与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