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将凉至安置在救生艇上之后,夜廷深叮嘱了肖天佐和白寒几句,轻抚着凉至的头,“你和南歌先回去。”又怕她担心,便补充:“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凉至刚想说跟他一起去,但看到了夜廷深递给她的眼色,侧眸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的夜南歌,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夜廷深当然知道,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嗯,我知道。”
“我等你。”
“好。”
*
夜廷深返回主厅的时候,凌楹已经在宋辰亦的拳脚之下咽了气,整个人极其扭曲地躺在红地毯上,血将原本鲜红的地毯变成了可怖的乌红,而她瞪圆了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整个主厅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数名保镖在现场,却无一上前阻止方才宋辰亦的可怖行径,一直到凌楹被活活打死,才有了几人上前用早已准备好的白布将她的尸身一裹,然后拖走,长长的地毯上出现了一条深红色的痕迹。
场上死一般的沉寂,尚存一丝冷静的宾客拿出手机来想要报警的时候,夜廷深来了,一句话,便击破了他们的希冀。
“船已经到江中了,就算警察来了又有什么用?”夜廷深淡淡地说,将西装外套的袖口解开,袖子微微捋起,“不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宋辰亦缓缓起身,手和衣衫上都沾染了血,与夜廷深面对面的时候眼底腾起了一抹杀气,因着苍白脸色的衬托,显得那双黑眸愈发阴沉。
而夜廷深的眼神也凌厉万分,目光虽是落在宋辰亦的脸上,话却是对在场的其他人说的。
他轻启薄唇,声音低沉如索命撒旦一般,“在澳洲的时候我好像跟你说过,你最好能让我死在你手里。可惜,你没能做到。”
“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还真是亘古不变。”意外的,宋辰亦声音很轻,许是长时被关在阁楼注射安定所造成的,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在刚才殴打凌楹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在你我之间有个终结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夜廷深给保镖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会意上前将宋辰亦押制,以免他像刚才一样做出过激的举动而产生不必要的伤害。然而,他便也坐在了属下搬来的椅子上,勾起一抹嘲弄,“你不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么?”
红毯上,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一个如王者一般坐在椅子上,一个如俘虏般被压制在地,红毯的两侧,是脸色苍白如纸的诸多宾客与记者早已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用说各司其职了。此刻他们只想快速逃离这个被血腥的气息弥漫的场地,现如今那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侍应生们愈发像是参加葬礼的人。
“你们那些记者,不是很喜欢抢头条么?”夜廷深低低地出声,让那些躲在后排的记者们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见他们无动于衷,又是一声低喝:“出来!”
于是,那些原想着挖大新闻的记者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来,光是看着此时的夜廷深都只觉后背生凉。想到自己也曾报导过有关于他太太的不良消息,心里更是一个咯噔。
“夜、夜先生——”
“闭嘴!”夜廷深喝了一声,眸底是恨意不绝的猩红。是的,他释放了,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当这些记者不明真相却大肆宣扬伤害凉至的新闻时,他就已经决定了不会对这些人心慈手软。他说过的,若有人欺她善,他定以十倍恶还之。他的女孩做不了这样的恶事,那么,他来做。
只要能还她清白,让她做回真正的自己,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成为世人口中的邪恶狂徒。
“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夜廷深早已敛起了昔日波澜不惊的模样,“以往你们对我太太和我的家人造成的伤害,我可以不去深究。但今天——”唇角微微扬起,“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们就告诉世人什么。我太太是个良善的人,不会希望我为了她的清白而去捏造事实玷污别人。”
场上鸦雀无声。
*
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不会知道舆论媒介究竟能对一个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但,夜廷深经历过了,所以他感同身受,所以他尽他的所能想要替凉至力争清白。
他看到在舆论的伤害下,凉至的心境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原来那样骄傲的一个她,被外界描绘得那样不堪入目,她却无力辩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肮脏的污水泼到她身上,却无能为力。
有人说,被爱的人总是长不大的孩子,缺爱的人才会早熟。
若是凉至真的是上帝的宠儿,她又怎么会在最天真烂漫的年龄拥有了超乎同龄人的心智?
初遇她的时候,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却在父亲的生日宴上避开了所有人安静地呆在僻静的泳池旁,脚丫子划着水,手托着腮帮发着呆。如果不是听母亲说起过,夜廷深又怎会知晓,那时的她,真的不过是个12岁的孩子。
她不该是那样的。
每个年龄的她,都没有那个年龄她该有的样子。
当世人因一件并未得到证实的“出轨门事件”对她大肆进行人身攻击的时候,谁又能记得?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个23岁的女孩子,是应该被保护的,被尊重的,而不是被辱骂的,被攻击的。
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着的人,却要被外人那般指责,深爱如他,怎能不心疼?不心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择手段。
卑鄙么?不,比起宋辰亦、凌楹、瑶楚楚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他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
澄清,只是他今晚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那些狠狠伤害过她的人,永远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包括——宋辰亦!
“在澳洲的那个雨夜,我没能听见她的声音,不知道卑鄙如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才会迫使她让人送离婚协议书给我。以我的性命作为要挟么?可即便这样,你还是出尔反尔了,那一场大火我虽然侥幸逃脱,可是,你却让我失去了一个心腹。”夜廷深淡然地对宋辰亦说起了过往的恩仇,思及在澳洲那个小屋子里莫探替他挡下来的那一枪,思及那个想要帮助他的小女孩被火舌吞灭,他的心里一阵阵闷痛。听父亲说,自那天之后,凉至一直以为他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急火攻心,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有时候我会想,就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眯着昭示危险的黑眸,夜廷深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宋辰亦。大半年前,相同的对峙,两人的角色互换。凉至用一次撕心裂肺的绝望换了他一次生的希冀,也因此让数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偏转。
倘若没有那一通电话,现在他夜廷深,怕是早已经丧生在那个雨夜。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半空中却不见明月的踪影。站在游轮的甲板上,夜廷深仰头看天,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明天是个阴天。”
宋辰亦没有开口。他自认为,和夜廷深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性格的关系,也因为两人之间有一个夏凉至,他和夜廷深,似乎注定了是彼此的宿敌。在澳洲的时候他也曾不惜一切代价要置他于死地,现如今角色颠倒,夜廷深怎么可能会放他一条生路?
他命数将尽,所以他不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20多年了,他如此活了20多年了,自母亲离世后,他便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活。因为痛恨?因为报复?还是因为其他?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在遇到凉至之后,他便是为她而活。
却不曾想,明明最想去爱的人,却成了被他伤害得最狠的人。凉至那两次撕心裂肺的痛哭仿若成了他无法醒来的梦魇,在阁楼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总会听到那一阵哀戚至极的哭声,然后,额头惊出了一阵冷汗,眼睛却无法睁开。
怕是鲜少有人见到那样的凉至。她活了20多年,在前半生的光景里,从未经历过如此大悲大痛,就连她父母离世的时候,她也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曾放声大哭过。或许是因为,那时她的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他,所以她不害怕,不恐惧,因为有他啊。
宋辰亦承认自己挺嫉妒夜廷深的,嫉妒到……发疯的地步。
“你也是个商人,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情。”良久后,宋辰亦淡淡开口,望向一片幽深的江水,心绪沉淀,“让我活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若是我死了,你拼命守住的秘密不也就石沉大海了么?”
夜廷深并没有意外他会这么说。
那两个足以让凉至崩溃的秘密,他确实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是苏笑去世之前遭受的侵犯,二是瑶楚楚并不是夏漠寒的亲生骨肉。
现如今,这个世上知道这两个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一是他,二是宋辰亦,三是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夏景逸。瑶楚楚死了,夏航死了,死人是不会再开口说话的,而凉至见夏景逸的机会少之又少,况且夏景逸也一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凉至。
毕竟,他在凉至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疼她宠她温润如玉的二叔,而不是想方设法想要夺走她母亲桢洁的恶徒。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也不会说谎。”夜廷深说。
宋辰亦淡淡地笑了,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漠然开口:“夜廷深,想保护她的其实并不是只有你。”
“是吗?”夜廷深讥笑,“且不说我的女人只能由我来保护,宋辰亦,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在保护而不是在伤害她么?从贿赂妇产科医生造假报告单说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到在澳洲逼得她宁可入监狱毁尽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想保护她——”停顿了一下,“宋辰亦,你压根就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宋辰亦眸光一暗,随即释然似的一笑,“看来我唯一的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
“你应该庆幸,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的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在你死前陪你吹吹风。”夜廷深点燃了根雪茄,轻吐烟雾,“当然,我是不想跟一个失败的将死之人计较。”
……
晨光微亮的时候,宋辰亦仰面躺在潮湿的甲板上,感受着船身之下的巨浪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恐惧,只有解脱。于现在的他而言,死亡便是新生。他做错了太多的事情,若是自我毁灭能够让这一切彻底终结的话,那么,他愿意用死亡去救赎自己。
所以凉至,你应该一点儿也不想再听到我说话,哪怕是一句很诚挚的对不起。
但,真的对不起。
你本是我阴暗人生中的一抹阳光,而我,却亲手泯灭了你的温暖和纯净。
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
你是我命中躲不过的劫,就像,我是你的灾难一样。
*
乘着快艇返回江岸的时候,夜廷深的心情很是复杂,便让下属将快艇的引擎熄火,让它漂泊在晨时的江面。
晦涩的过去已经结束,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在她24岁以前,经历过太多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夜廷深,你没有见过的她的样子,我见过了。她心如死灰的时候、绝望痛哭的时候,甚至是那一次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时候的样子,我都见过了。正是因为见过,才让我意识到我过去的所为是多么丧尽天良。或许在今天之前,她的人生是灾难与幸福共存。那么今天之后,她便只有幸福。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