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妈不准备在青阳给他们办酒席了,如果办,按老规矩,酒水钱需要男方出,反正他们今年回不来,陈吉妈压根就没给德鹏提这茬。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自己应该出场,与陈美商量一下,决定去山东参加,路这么远,娘家也不方便准备其他陪嫁物品,两床新婚被子是必需的,大红和深蓝缎面各一床早就准备好了,让陈美周末去青阳街上买了今年新摘的棉花,找棉匠打了两床厚厚的被子。又和陈美商量,一人给德鹏和陈吉一笔钱,让他们自己添置物品。
陈美说,“要不你多带点钱,到济南,顺带把你的戒指也买了吧。”
陈吉妈说,“算了吧,我买不买无所谓。”
“买一个吧。”陈美说,“从千金矿到这边,基本上每个妇女手上都有戒指,就你没有,现在陈吉的大事办了,后面没有什么大钱要花,你就买一个吧。”
陈吉妈舍不得花钱,又有点想要,禁不住大女儿一个劲儿地劝说 ,就把钱准备上了。
过几天,陈美打电话给德鹏,说妈妈和她要来山东,带着赵春来,先来济南,再与他们一起到海阳参加婚礼。
晚上,德鹏跟陈吉说,“我们这次过年回家至少要呆八九天,这里门锁着,没个人看门不行。”
“这是部队的院子,还不安全?”
“可不敢说,鲁丽说,就上个月,有一天半夜,贼跑进他们家去了。她老公和她听到客厅里闹出动静,躺在房间床上,就是不敢动不敢吱声。人家都说,贼进家,先进厨房把菜刀摸到手上,家里有人敢出来,他就砍,他才不客气。谁敢出去?”
“丢东西了吗?”
“丢了一块挺贵的表,客厅的现金不多,两三百块钱吧,都没了。咱们这里才二楼,出去那么多天,贼知道了,电视机都搬得走。”
“那怎么办?”
“我找了人帮我们看门。”
“找谁啊,怎么看?”
“刘柏松,他春节值班不回家,让他来看门。把钥匙给他,他晚上在这里睡觉。”
“什么?在这里睡觉,睡这张床上?”太突然了,陈吉一下子跳起来。
“是啊。”
“你怎么找他来看门?不行。”
“不找他找谁?”德鹏反问。
“反正不行,不许他来!”陈吉又恼又怒,非常反感。
“那你想办法吧,东西丢了我可不管,” 德鹏也恼了,“我都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这会儿却要反悔。”
“那你为什么提前不和我商量?”
“提前和你商量,让你在单位找人吗,人家能来吗?”
“我干嘛要找人,我们不放手表和钱在家里,只有大件的东西,怎么可能丢?”
“鲁丽家可是四楼啊,我们是二楼,什么丢不了?”德鹏说。
“我不管,反正不许。”陈吉拗起来,绝不让步。
“行,你不管就不管,那我也不管了。”德鹏负气说。
“不管拉倒!”陈吉背对着德鹏独自睡觉,不理会他。
陈吉太在意这个小屋了,这是俩人专属的私有空间,不要让任何其他人掺入进来,何况那人还是一个男人,要睡在他们的新床上,这根本接受不了。怎么连这,他都不能理解?!心里鼓着气,泪水悄悄地顺着眼角淌下来,脸上有点痒,她也不去擦,不想让德鹏发现她在哭。
德鹏见陈吉真生气了,转过身来搂她。她推开他的手,憋不住,啜泣起来。德鹏又是拍又是哄,半天两人方和好。
陈吉妈和陈美两人背着两床被子带着赵春出门,坐汽车爬火车到南京,好不容易上了到济南的火车。赵春听他妈妈说,下了这趟车,就能见到小姨和姨父,不用再换车了,说,“这到小姨家,怎么这么倒拐倒拐的?”
陈美和陈吉妈都笑坏了,“是啊,到你奶奶家,出门往前走十几步,转个弯就到了,到小姨家,要费两天一夜。”
德鹏带着十所的吉普去火车站接回他们。
赵春的小小人影出现在门口,上身绿圈圈绒线的套头小毛衣,是陈吉妈用陈吉的旧毛衣拆线重织的,下身灯芯绒黑裤子,脚上一双小白球鞋,在门框前立着,不跨进来,两只小手插在裤袋里,看向屋里的小姨,两片薄薄的小嘴唇嘟嘟着,两条眉毛聚拢拧成了两个小小的扭结,很费解的表情,两只手从裤袋拿出来,一只手的手背连续拍打另一只手的掌心,“小姨,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吉冲到门口,一把把他抱起来,“我在跟你躲猫猫啊!你真棒,终于把我找到了。”
“是不是?赵春,小姨是不是在跟你躲猫猫?”陈美逗她儿子。
“不是的。”赵春坐在陈吉手上,腼腆地笑了。
“那小姨在干什么?”陈吉问。
“在上班。”赵春说。
“咦,赵春厉害呀,什么都知道。”德鹏说,“聪明。”
“他就是聪明啊。”陈吉妈开心地说。
陈吉妈和陈美把钱拿出来,给德鹏,德鹏高低不要。
陈美说,“收着!你们没有时间回安徽,妈也就不准备在安徽那边给你们办酒席了,这么远,也不能带东西来,收着钱你们自己买东西。”
陈吉一听,“哎哟妈呀,结个婚还那么复杂吗?这儿办酒席那儿办酒席的。”
“不用了,你们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就太好了,我哪能要你们的钱。”德鹏说。
“噢,孬子吧,我们又不是外人,你们结婚我们还能不来,不给钱嘛?”陈美把钱都放在床头,德鹏推来推去推不过,就收下了。
“还有个事我问问你们,济南这里有没有比较大的金店?”陈美说,“从千金矿到彩水泥厂,基本上每个妇女手上都有戒指,姆妈到现在还没有,所以一直想让姆妈买个金戒指。现在你们结了婚,姆妈就没有什么大事要办了,想趁着这次在济南,到大一点的商店去买,姆妈自己另带了一些钱。”
德鹏说:“东图大厦下面有个金店比较大,明天可以去那里看看。”
第二天一早,陈美和陈吉到无影山路与师范路路口,在站牌下等15路车。
陈吉说,“待会儿到店里,我们好好挑,一定给姆妈挑一个好看点的,不要像你的那样,光杆一根。”陈美手上的戒指,和千金矿绝大多数女人的一样,是一条韭菜叶的简单样式。
陈美说,“就是想找好看点的,青阳街上的店里我都找了,样式太少,但愿这里有。”
“放心,这里肯定有。我们车间里有两个新娘,还有我们楼下的一个,戴的项链耳环戒指,还有手链,样式都特别好看。”陈吉说。
陈美忽然若有所思,不说话,停了几秒钟,伸出两只手,右手使劲抠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这枚戒指,接口处用红棉线缠绕固定着,自打她结婚时套上去,就没拿下来过,深深地陷进肉里面,在手指根部勒出了一个深凹变形的小圈。
陈吉深感意外,拿眼一瞪陈美,凶巴巴的问,“你干嘛?”
“把这个给你,你戴着。”陈美还使劲地抠拽。
陈吉把眼瞪得更厉害,“拉倒吧!我不要。”
不知是不是因为抠得太疼,陈美的大眼睛里红红的泛着泪花,“我带这个洗菜洗衣服做事一点都不方便,有时候被什么长线绊一下子,痛好半天。”换了乞求的口气,“给你不行吗?”
“不行,我不要!我跟你讲过了噢!”陈吉使出威胁的口气,扭过头,懒得理她姐姐。
大观园金店的戒指样式真多,荷花的,菊花的,祥云的,陈吉只按照妈妈的钱能买的最大克重挑选。陈美却尽挑小点的看,末了跟售货员说,“这个和这个,都拿出来看看。”两个加起来的钱差不多刚好是妈妈的钱。
陈吉气坏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嘛?”
陈美跟陈吉商量着说,“买两个吧,妈和你一人一个,反正钱也够。”
陈吉干脆直接跟售货员说,“就买一个。”
最后买了个沉甸甸印着大大的“福”字的,适合老人戴,陈美和陈吉都挺开心。陈吉妈离五十岁还有好几年,但是陈美和陈吉都认为她是老人。
又坐上咣当咣当的火车,已经有了从南到北长途跋涉经历的赵春,此时不再纳闷和费解,一家几口一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到了山家店。
阳德吉家的两座楼房处处还很新,只是很多地方均匀地蒙上了一层薄灰。阳德吉把陈吉妈陈美赵春和陈吉们,都安排在二楼住。德鹏和陈吉不嫌累,放下行李就想去镇上玩玩。陈吉妈和陈美累了,又觉得太冷,都不想出门。
阳德吉和德美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腿上盖着褥子,见德鹏们下了楼来,招呼他俩也上炕暖和暖和。德鹏说,“不上去了,我们想出去转转。”
德吉说,“结婚的东西主要是妈妈准备的,你们也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这几天抓紧地办一办。”
德鹏说,“准备什么啊?妈妈光说让我们回来举行婚礼就行。还要准备什么,我俩都没有概念。”
“你觉得想不想买点什么,不缺什么吗?”德吉问。
德鹏说,“不用吧,不缺什么。”
德美突然插话,开了个玩笑,“缺个金项链!”
德吉低头看了看陈吉。陈吉正趴在炕沿上,把手伸进褥子底下暖和着,听他们的对话。德吉抬起双手伸到自己脖子后面,将戴着的金项链摘下来,递给陈吉,“陈吉,这个给你。”
陈美给金戒指,已经让陈吉措手不及,阳德吉给金项链,让陈吉更加意外,“我不要。”陈吉也不想过多解释,笑笑,心想,我怎么可能要。
阳德吉以为陈吉不好意思,揭开褥子探身向前,要将项链往陈吉手里放。陈吉抽回褥子底下的双手,起身闪到一边,避免拉拉扯扯,也懒得啰嗦。德鹏用探询的眼光看了看陈吉,知道陈吉的意思,扭头向德吉笑笑,“她不要。”
德吉还在让,“真的给你,我这大年纪了,戴着也不像。”其实她也才四十岁出头。
德鹏说,“别迂絮了,她不可能要,你赶紧地收起来吧。”
德鹏骑车带着陈吉,从海边吹来的风呼呼地刮到脸上,两人也不觉得冷。今天不是集,山家店街上空荡荡的,一会儿骑到头。返回来时,陈吉看见路边商店里的一件紫红仿羊绒大衣,一眼相中它的款式简单大方,全镇唯一一件不像集市货物,像商场货物的衣服,贰佰六十元,德鹏马上买给陈吉了。
等德鹏和陈吉回来,阳老太和陈大爷也在,跟陈吉妈与陈美都见过,陈吉妈听他们的海阳话乌里哇啦说了半天,借助陈吉的翻译,方知这里结婚的风俗与青阳不一样,就笑,“我们老家的规矩我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我不懂啊,听你老两口安排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这么样就好啊,亲家。” 阳老太说,“结婚,还是应该在自己家里结,那么明日晌乎头德鹏你们就回祖堆山。”
“好啊,明天我和陈吉先回祖堆山。”德鹏说,又对陈吉妈和陈美说,“俺亲妈和亲姐还在俺大姐家这边住着,那边没有地方住。”
“当然了,肯定的嘛。”德吉赶紧笑说。陈吉妈与陈美也都说行行。
“你家在哪儿?”陈吉问德鹏。
“在祖堆山,你后头这个爸爸的家。”阳老太跟陈吉说,“白水头是你前头爸爸的家,祖堆山是你后头爸爸的家,俺都搁祖堆山住。”
见陈吉还有点小迷糊,德鹏笑了,“等明天带你去,你就知道啦。”德吉和德美相跟着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