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和陈吉最终还是坐上了老涂的车。
费平松的加工点在孝直镇上,他自己家的大院子里,并排两座新的二层楼,一座装修了自己居住,另一座是毛坯房,当作手绗作坊。
毛坯房这边,院子、房子、家具、摆设,打扫的都算比较干净,一进门的院墙上贴着大张大白纸,黑色水粉笔手写的绗缝质量和卫生要求标准。水泥砖的灰色墙面和水泥的灰色地面,使得屋里白天也显得有些黑暗。一楼中厅,挤着十多副新的手绗架子和二十多位做手绗的中老年妇女,她们都穿着自己平日里的衣服,两边的房间,分别放着绿竹被子的半成品和成品。从光照和色彩上看,这里与长清厂宽敞明亮的大车间以及一色雪白的工作装和工作帽,相差甚远。绗完的被子,也明显比车间里绗出来的要脏不少。
费平松的爱人早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大盘酱猪蹄,大盘羊蝎子,大盘炸带鱼,大盘烧鸡,大盘蒜泥白肉,大盘猪头肉凉拌黄瓜,大盘炸蜂蛹,大盘红烧黑鱼。
费平松搬出两瓶白酒和一捆瓶装啤酒,问杨厂长,“来点白的吧?”
杨厂长直摆手,坚决地说,“不喝不喝!下午还有工作,不能喝。”
老涂眼睛离不开费平松手上的酒,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费平松见状,说,“涂师傅来点。”杨厂长淡淡的没表态,费平松说,“要不来点啤的,没事。”
老涂说,“要不就来一瓶啤的吧,啤的没事。”
喝了酒,吃了肉,拉上手绗完工的被子,老涂原路返回,杨厂长与陈吉挨在一起坐在后厢里。
陈吉说,“杨厂长,通过最近几次我发现,咱们产品上的脏,大多数来源于外加工的勾针花和外加工的绗缝,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尽量不外放加工,而是增加招工,实现全部产品在厂内自己加工制作,这样工作效率更高,同时质量更可控。”
杨厂长说,“是啊,肯定是自己加工更好,就是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场地不够,要增加场地,再一个招工和培养都需要花费精力。这些事,咱们回去都和秦厂长说说,商量看看,能不能尽快办一办吧。”
“不是说质检中心要搬到章丘的新厂那边吗,等质检中心搬走了,把手绗车间整个搬过去,让裁剪和手绗都有独立的车间,就好安排了,现在他们那里最挤了。”陈吉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厂长说。
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沙子公路爬山过村,两边大大小小的山上,没有树,岩石间有些许绿色,几乎每座山最高峰的顶部,都有个亭子,小巧玲珑翼然而立。
“杨老师你看,每个山头上都有个小亭子。”陈吉指着车窗外,觉得新奇又好玩。
“是啊,哪个山上都有。”
“我们家山多,山上却没有亭子,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们家的山上,树太多太高太茂密,建亭子也容易被遮盖住。”
终于到达厂里,一路平安。
陈吉的桌子上铺满了让各个车间主任收集的原始生产数据表格,和工资数据表格。
这些生产表格,杨厂长和各个车间从一开始就用的比较顺手,以后一直沿用,成为了管理生产进度的常备工具。工资表格也是陈吉用电脑程序设计的,实现了电脑自动计算工资,头几个月,赵可芳连续手工计算几十个工人的工资来检验,电脑计算都是正确的,也就放宽了心使用。
对着这两种表格,陈吉研究多日,感觉找一个解决工资问题的新办法,进行工资改革,完全可以尝试做一下。
一回到办公室,她就扑到桌前,解开袖口,撸起袖子,“天真热了啊。”埋头到这些表格里去。
赵可芳从外面进屋,见只有陈吉自己在屋里,聚精会神地用着功,和她说,“歇歇吧陈吉。”
“好,等一会儿。”
“赶星期天休息,你去买一块布料来,我给你做一条裙子。”
想到她给杨厂长和秦厂长做的碎花布裙子,上下一样粗,腰间穿一根松紧带,陈吉婉言谢绝,“不用了赵姐,你自己那么忙,有时间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在洛口服装城买衣服就行。”
赵可芳说,“我有时间,一会儿就做好了,买布料比买成品怎么也便宜多了。”
陈吉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不喜欢秦厂长杨老师那个裙子的样式,像个水筒一样。”
赵可芳也笑,“你自己设计个样子,俺给你裁剪、给你缝起来就行。”
又想到那碎花布,赵可芳并没有给自己做一根松紧带的筒裙,而是做了一件紧身收腰大摆的长连衣裙,她穿着很显身姿,陈吉觉得也可以让赵可芳试试,当下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又笑说,“虽然我没有手艺,但是我挺会挑剔,是吧?”
“不麻烦,”赵可芳笑道,“你虽然自己不会动手,但是你懂得那个道理,能说在点子上。”
“光嘴上说没有用,还是有手艺更好。你手艺挺好,你做的裙子,秦厂长和杨老师也挺喜欢,天天穿着。”陈吉说。
“她们年龄大些,不嫌弃。”赵可芳抿嘴笑着,“杨老师随和,不挑剔。”
“杨老师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她自己说自己是属猪的,吃饱了倒头就能睡。”
“就是的啊,属猪的人有福气,一团和气,没有小事儿。”顿了一会儿,赵可芳接着说,“别看秦厂长外表挺硬,说话也挺那个么,不讲情理,跟这个吵跟那个吵,其实她压力挺大的,家里负担很重。”
“嗯。”陈吉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类话。
“虽说她和爱人两个都有工资,可是儿子女儿工作都不太好,女儿生了双胞胎以后就不工作了,儿子女儿月月都靠她补贴。” 停一停,赵可芳又说,“她以前跟你说话,有的时候也挺冲,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她对你印象挺好的。”
陈吉也想起,有一次秦厂长跟杨厂长聊天,说起自己娘家弟弟几年前买房子,她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一万元私房钱背着丈夫给了弟弟,她微闭双眼感叹,“攒那一万元,多难啊!”那是陈吉第一次见到她坦露内心柔弱,露出真我的一面。
想到这里,陈吉放下了手里的材料,抬头冲赵可芳笑笑,把身体往她桌子那边靠,“我知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赵可芳睁着温柔善良的大眼睛,含笑看着陈吉,她挺喜欢听陈吉拽这些酸溜溜的句子。
等周末,陈吉去买了块浅蓝灰的纺亚麻面料,让赵可芳在裙子的前片左右对称各捏了两个对折,做成改良版的A字裙,跟她从洛口服装城新买的浅灰蓝地粉红花的短袖小西服相配,再穿上蓝色的布凉鞋。
德鹏说这身打扮显得老气横秋了点,可这刚好是陈吉想要的效果,她就想让自已看上去老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