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条逼仄幽谷河道,从当初发现这里能直通海域后,这里的监管在卫国就异常严谨,这一片地区早就被乔装成农户的卫军把守多年。
一叶小舟,顺着凿开结冰的河流缓慢向前,两个时辰后,河里的冰渐渐融化,司徒苍羽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从逼仄阴冷的幽河到开阔明媚的大海外,只用了一瞬光阴。
司徒苍羽有种强烈错觉自己进入了梦里。
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远处立着一座孤岛,珩靖靖指给他看:“知道那儿是哪儿吗?”
太远了,司徒苍羽无法辨认是否就是那座岛屿,还是本能开口:“你那座岛?”
珩靖靖摇了摇头:“还记得萨左晔吗?”
萨左晔这个名字太久远了,不过司徒苍羽几乎没细想:“我还想找他。”
“找他?” 珩靖靖回头看着他,小舟随着海浪徐徐向前,却不是朝着远处的岛屿去。
“我查到,成亲那日他也来了。” 司徒苍羽实话实说:“他和储优都去了,准备挨个都找。”
即便两人和好如初,也没有任何芥蒂与心,但每每看到墙壁上的丹青画,院里的鸢尾和司徒苍羽不经意说起这四年,珩靖靖心里莫名会涌上一阵酸涩。
时光这东西,既残忍无情又让人心存感恩戴德。
司徒苍羽似有察觉到眉宇徒生出的阴郁,朝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喂,那地儿是萨左晔老巢?”
老巢两个字,逗乐了旁边人:“算萨氏其中一处管辖地。” 珩靖靖目光看向两人刚出来的洞穴,不起眼的洞外停靠着数艘船只上面还有渔夫在结网:“他们都是我的人,以后我从这里出来乘那艘最大的船,他们会送你。”
“他们会功夫吗?看起来和普通渔民没什么区别。”
“都是死士,樊卓安排他们在这里很多年了。”
茫茫大海除了远处那座岛,司徒苍羽环视一圈也没见到其他岛屿:“岛呢?”
珩靖靖仰头,示意他顺着小舟往前看。
前方尽头海天一线,根本没什么岛屿。
东方晨曦不断向上攀延,海面被照的波光粼粼一片,珩靖靖抬头看了看高阳,垂眸对他说:“正午时分时,岛屿四周迷雾散开,你再仔细看看。”
司徒苍羽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海天一线的不远处,果真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岛屿。
“岛屿四周常年迷雾笼罩,所以很难被察觉,从幽谷峰过来,半日就可抵达。”
司徒苍羽激动得站了起来,越来越清晰的岛屿浮现在眼前,白沙滩,棕榈树密林楼阁....即便来了一次,依旧感觉不可思议。
回头时余光瞥向刚才那座岛屿方向,又是一望无际的海天一线,狐疑:“那座岛呢?”
“小舟进入迷雾中是看不见那座岛的,这些迷雾就是天然屏障,将这座岛和外面海域隔开了,在外面看不懂这座岛,进入迷雾中也看不见其他岛屿。”
司徒苍羽听完,一副我很懂的表情:“这术法很厉害哦!”
“哦个鬼,这是天然形成的。” 珩靖靖看傻子似的:“就因为多了迷雾这层神秘,被萨族人视为不详久而久之荒废了这里,才让我捡着了这宝贝。”
“羡慕。”司徒苍羽没由来吐出两个字。
“羡慕什么?”
“羡慕你和启鹤玉从小四处游历,见多世上千奇万象,才会知道梁国历代的【夙愿】本就是一场空大笑话。” 司徒苍羽眼里带着空洞:“而我梁国后辈包括我自己,在这样的夙愿洗刷下从出生到老。”
“没见过世间千奇万象的人,妄图执掌万千就是闭门造车,井底之蛙辈。” 他垂眸苦笑:“我大梁子民已经做这井底之蛙已经祖祖辈辈了。”
换做以往,珩靖靖定会趁火打劫,将梁国先祖夙愿贬得一文不值,虽然在他心中也确实如此。
然而,看到那个明媚眼里有光的将军,眼神落寞又黯淡,仿佛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苍羽,国之所兴在顺民心,国之所亡也在逆民心。梁国先祖之所以提后世定下夙愿,就是深知民心之重,用【夙愿】给梁国世代编造了一个大梦,在这个梦里,只要君王无大过无一己之私,闭门锁国的梁国依旧是坚不可摧的。”
他蹲在司徒苍羽身旁,仰头看着他:“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他伸手摸着司徒苍羽脸侧:“然,梁国没拿下边城前仅仅是一方闭门锁国的小国,这些年你守着边城又有冯氏和幻聪在楚城为梁帝敛财。”
“梁帝君主思维停留在闭门锁国前,梁国太子继承了这样偏激的想法。所以他容忍不了了,更无法带着梁国冲出井底之困。”
这些道理,司徒苍羽何尝不明白,从当年见到珩靖靖时,他从小坚定的信念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迸裂出缝隙,然后照进来不一样的光。
他伸手反握住珩靖靖的手:“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 珩靖靖说完,不等他开口,又继续:“是替什么也不知道的梁国百姓难过,还是替你自己难过?”
司徒苍羽愣了一下,过来一会儿才说:“我也是梁国芸芸之中一人,我替我自己难过也是替他们难过。”
他拉着人坐在怀里,手搭在腰间:“你说,是不是一直待在梦里也挺好?”
“是挺好,梦里没有对未知的痛快和恐慌,也没有想要去看千奇万象的想法,从出生到死去都围着一件事转。” 说完,珩靖靖捧起他的脸,认真道:“可是,人来世上一朝,活得如家禽牛马,又有何种趣味。”
“梦总有醒来的一天,你看梁都城,别的不说,就说你那几位叔父,违逆支持你,事事想着你。”
“他们就是梦醒得人,只是醒来太晚了,脱不开生,他们对你的期许也带着你能替他们活出另一个样。”
司徒苍羽从未想过几位叔父对他支持背后的另一种深意。
是啊,从祖父去世到去除宗族再到如今自己不愿归宗,桩桩件件背后都有几位叔父鼎力支持,哪怕冒着欺君之罪也没带一丝犹豫。
“他们从未对我说过。”
珩靖靖笑笑:“他们不想重新给你带上快要挣脱的桎梏。”
小舟稳稳当当停在浅滩白沙滩上,艳阳依旧炙热,司徒苍羽心中却感觉有些冷,他用力握着珩靖靖的手:“我应该带你去看看祖父。”
珩靖靖莞尔,轻声道:“我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