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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距山海关十数里之遥的营地内,辽东军的众将领正在烛火下激烈交锋,各执己见。

主帐之内,俞成端坐于上,面容沉稳。

其下,左侧是辽东总兵汪英,右侧则是列位将领,皆是一脸肃穆。

中央长案之上,一幅详尽舆图铺展,山川河流,一目了然。

汪英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自山海关周遭勾勒数条蜿蜒路径。

他语带寒意:“其实,绕过山海关,也还有几条线路可选。”

他眉宇间凝聚着岁月的风霜与战场的冷酷,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久经沙场的戾气。

众将的视线随之移动,聚焦于他所指之处。

汪英道:“既然王世昌愿以重金让我们改道,我等何不借此良机,绕道而行,所得资财足以支撑我军后续补给。”

他的身旁,一位参将面色凝重,质疑道:“何必多此一举?张秀义在手,足以令那小皇帝诏令让出辽东,册封俞公为王,岂不更为直接?”

其余守备闻言,也纷纷点头,赞同之意溢于言表。

之前与张秀义的对战,之所以能胜券在握,全仗对地形的熟稔与利用。

而今,山海关重兵云集,坚如磐石,众人只求功名利禄,何须再添伤亡。

汪英侧首,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俞成。

“俞帅意下如何?”

俞成自家人妇孺遭难后,一夜之间,仿佛历尽沧桑,昔日儒雅之气中添了几分刻骨之恨。

“我只要秦宣的命!路径何方,于我而言,皆是通往复仇之路。”

汪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我等已有数策,一则海运绕蓟州,再转陆路直捣京师;二则西北入蒙,循阴山而进,直逼京师。虽路途遥远,却能避其锋芒,减少伤亡。”

一将领沉吟片刻,点头应和:“虽路途漫长,但能保我兄弟安危,亦是值得。”

先前犹豫的守备们,此刻面露迟疑:“当真不再等朝廷旨意?或许辽东真能如我等所愿?”

汪英冷笑一声,言辞犀利。

“兵者,速也。以我等微薄兵力,欲占京师,唯有出其不意。辽东之王与大启之主,诸位以为,何者更为诱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被触动,一时静默。

“我等镇守边陲多年,所获何物?唯有被克扣的军饷,与家破人亡之痛。朝廷既视我等如草芥,我等何不反了这大启,自立为王?总需寻条生路!”

此言激起众将心中积怨,多年被朝廷官员剥削的愤懑化作眼中凶光,反意已决。

正当此刻,营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探子疾步入内禀报:“朝廷遣使而至,意在谈判,欲换回张秀义。”

“哈哈哈!”

汪英的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

“诸位且看,我军粮草短缺,朝廷置若罔闻,拖延再三;而今,圣上为救一人,竟是如此雷厉风行,岂非天大的笑话?”

众将领闻言,面色皆显黯淡。

自先皇驾崩,边关将士的饷银便时常延误,月月不得足数。

朝中贪官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军粮亦被层层克扣。

若非俞总督智计百出,将士们早已难以维生。

这一年来,逃离军营的士兵已超千户所之众,人心浮动。

然而,此事疑点重重,朝廷仅派使者而无大军随行?

汪英眉头紧锁,迅速下令。

“速去再探,查明此次朝廷究竟派了多少兵马,来使又是何方神圣!”

“得令!”

探子刚领命而去,消息却已不请自来。

更准确地说,是使者亲自驾临。

营中顿时哗然。

众将领面面相觑,纷纷涌出营帐。

俞成和汪英互视一眼,也起身走了出去。

只见夜色如墨,风声呼啸中,一年轻将领骑乘高头大马,面容俊朗,飞扬恣意。

他独自立于士兵之前,神色自若,仿佛置身事外。

举手投足间,是于千军万马前也面不改色的淡然。

此人目光触及俞成,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中顿时亮起星辰般的光芒,兴奋地挥手呼唤,带出些傻气。

“嗨,俞大哥,是我啊,玉章!”

俞成:“……”

汪英:??

众将:??!!

众人心中一致冒出一个疑问:这是哪来的傻帽?

帅帐之内。

俞成与吴楚洵相对而坐,气氛微妙。

吴楚洵细细打量着俞成,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俞大哥,你瘦了好多……”

俞成发丝略显凌乱,昔日精心打理的胡须如今如同野草般胡乱交织,显得格外憔悴。

他原以为吴楚洵此行是来劝降,未料到的却是这般老友重逢般的问候。

一时之间,俞成嘴唇翕动,眼帘低垂,缄口不语。

唯有桌下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情绪波动。

吴楚洵眉头紧锁:“俞大哥,耿大哥收到你的信后,伤心了很久。”

此言一出,俞成的眼眶也泛起了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偏过头去,以袖掩面,似是在掩饰即将涌出的泪水。

吴楚洵抬了抬眸,见火候差不多了,方又开口。

“俞大哥,此番来使的名额,乃我主动请缨,只为来解俞大哥的心结。”

俞成闻言,面色虽未全复,但戒备之色已悄然褪去。

他神色凄然,低语道:“我心中之结,唯愿秦宣以命相抵,为我家人偿命。”

吴楚洵自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俞成。

俞成怔然看向吴楚洵,再瞥向那封信,迟疑片刻后,缓缓伸手接过,抽出信瓤,展开信。

随着目光下移,他眉头紧锁,眼瞳骤缩,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显然是信中所写,击碎了他的心。

是耿同光!

“这,老耿所言,这秦宣竟敢私通倭寇?”

吴楚洵面色凝重,沉痛地点着头。

“耿兄与家父,正暗中搜集他通敌罪证,只待铁证如山,便是他伏诛之日!”

俞成猛然起身,未曾料想个人恩怨竟牵涉国家大义。

他咬牙切齿,愤恨道:“何不直陈圣听,先革其相位,再行问罪?”

一介布衣与权倾朝野的丞相相较,他无需一兵一卒,便能孤身赴险,手刃仇敌。

吴楚洵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叹息。

“秦宣有拥立之功,朝中旧臣多与其沆瀣一气,陛下意在蓄势待发,再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蓄势待发?”

俞成仰天长笑,旋即笑声戛然而止,转为冷冽。

“蓄势待发的结果,却是我家破人亡。朝廷无力,便由我来手刃此贼!”

吴楚洵静坐在烛火旁。

火光在吴楚洵乌黑的眸子里熠着光,把他那轮廓锋锐的骨相晕染着几分不符年龄的成熟和冷峻。

待俞成情绪稍缓,他轻声言道:“俞大哥,你若信我,便予我时日,我必让秦宣伏于你前,任你处置。”

俞成目光不由飘向帐外,耿同光信中所托,他自然知晓,但……

他面色凝重,转而对吴楚洵叹道:“如今,非我愿不愿,辽东诸将早已心生异志,即便我放手,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吴楚洵忽而轻笑出声,道:“俞大哥,你放心,只要你支持我,他们啊,我来搞定!”

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自信,七分乖张,竟让俞成心头莫名地对那群将领生出几分同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