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于老爷不同,其他人细细听完告示,却是欢喜的人多,忧虑的人少。
尤其各村里正,他们不关心朝廷怎么考成官吏,也不关心府兵招募。
这些里正实际是每个村纳税最多的人家,朝廷行的是包税制,根据各村户数规定田税数额。
要是村民交不齐,就需要这些里正、村长、保长等富户想办法补齐,否则会被官府治罪。
本朝乡村行的是乡里制和村制,辅以邻保、宗族制。
自然聚落为村,大者百户,小者十余户也成村。大村设村长,小村则归大村里正管。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城内称坊,郊外为村、里,皆有正。村长、里正、坊正均以治内纳税多的白丁充任。乡中设耆老,多以乡绅充任。
因此,所谓里正,实际也是农户。只是他们一般比普通村民丁口多些,田地多些。
朝廷赋税整改,对他们来说才是大事!
赋是赋,税是税。
赋指的是官府劳役,税才是根据土地或者商铺出息,征收财物。
如今免役募役法一出,再无人想方设法躲避了。家里有余财,完全可以交银子让官府找人代役。
实在没有余财,去服役不仅管饱,还有工钱!要不是县衙不要老弱妇孺,真想全家都去服役嘞!
至于税嘛,银行合税,却是将所有杂税合并,公告天下不允许各州县再收别项杂项。这既免了地方上下其手的弊病,也给百姓带来极大便利。
地多的多交税,地少的少交税,没地的不交税!
这样的话,又何必依附那些秀才、举人老爷?以前没办法,为了免役免税,给东家当牛做马,还要看人脸色。
以后可好了,哪怕家里只有五亩地,也照样交得起税,养得起一家老小。实在遇到荒年,粮食不够,那便出去代役或者去做工。
如今南楚府各种工坊、工厂大兴,经常有大商人招募工人,不怕没地方赚钱。
那些商贩听完告示,只关注了粮仓平贷。以后想做生意缺银子,直接去银行贷款就好。那息钱可比以前低多了!
人群中有个落拓的中年汉子,先是喜形于色,后是面色复杂的自言自语了两句。
真说起来,这人也颇有两分扎眼。
说他穷吧,身上竟然穿的是襄州的交梭縠子,这可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丝绸。
平常人家穿的是用麻、毛混织成的粗褐衫,头戴幞头巾子而已。
刚才围在告示前的人相对好些,也不过是多了汗衫、外袍、裈袴,有那更讲究些的足下踩着一双皮靴。
也就是乡绅老爷们自重身份,才硬着头皮,备几身绸缎衣裳充门面。
什么滑州方纹绫,兖州镜花绫,青州仙文绫,恒州孔雀罗,定州两窠绫,阆州的重莲绫,蜀州单丝罗,益州高杼缎,襄州交梭縠子……
然而,这落拓汉子竟然穿着丝绸长衫,可见比寻常里正、村长还富裕嘞。
不过,再仔细一看他就露馅了。只因身上的衣衫早就洗得发白,看不出新裁时的纹样来。不当眼处还有两块补丁。
脚下穿着翘头皂靴显得破旧,侧后也有修补的痕迹。
这么一看,想必此人曾经家中颇有资财,只是近年败落,驴死不倒架罢了。
尤其他衣着破旧,却是纤尘不染。面上虽有风尘困顿之色,凤眼中仍有几分俊逸不羁之态。
这落拓汉子看罢多时,扯了扯嘴角嘀咕了两句,“韦娘子原来是人中龙凤,可叹当年我有眼无珠不识高人。”
“子楚兄,听人说你去了京城,不知道可否见到韦娘子。虽然你与我断交,可在我心里子楚兄一直是我至交!唉……”
落拓汉子嘀咕完刚想离开,却听背后有人叫他,“这位兄台,请留步。”
他回头看去,见是个面带忠厚乡绅打扮的人,看相貌当是知天命的年纪,便驻足施礼,“老先生可是叫我?”
那乡绅笑道:“正是。请恕老朽冒昧,刚才路过无意间听到兄台提起子楚兄,京城,不敢请问您尊姓大名?”
落拓汉子闻言脸上大窘,哪里想到自己低声言语两句,竟然被人听了去,“劳先生动问,小的姓徐名继字明远。刚才所提故人,远在京城。”
“只因种种过往,他早就不在本地,着实有些思念和感慨。倒是扰了老先生清静莫怪。”
那乡绅脸上笑意更浓,“老朽姓李名义,是府城外八仙镇的大总管。正好京中友人托我打听故友消息,倒是和徐公子同名。请问您可是本县人?”
徐明远听得诧异,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李老先生,小子本是扬志县本源镇人,前两年投亲靠友不成才来了宏武县。您说的京中友人,莫非姓姚?”
李义大喜,“果然是你!姚御史托老朽寻的故友,看来就是徐公子了。前面有个叫清风徐来的小食肆,虽然菜品较差,却是清净,可否赏脸小酌?”
徐明远闻言哭笑不得,“李老先生,呃,那小食肆正是徐家的营生。这个……”
李义老脸微红,“嗨,这话儿怎么说的?倒是老朽憨直说错了话,徐东家,恕罪恕罪!”
两人客套几句,还是去了清风徐来。
回到食肆,徐明远连忙招呼李义进了店内唯一的雅间,他又快步出去吩咐后厨整治最好的菜肴。
末了,他才提着一坛子白露米酒,“李老先生,小店鄙陋,只有自家酿的土酒,简慢莫怪。”
李义缓缓站起身笑道:“徐东家不要忙了,主要是找个地方和你说说话。既然这食肆是你开的,倒是巧了,这顿酒可得你尽地主之谊喽!”
徐明远连忙赔笑,“没说的没说的,李老先生纡尊降贵,又带来故友消息,理应小人相请。”
徐明远不是急性子,刚才听他说什么姚御史,心中便了然。看来当年的子楚兄已经飞黄腾达,做上了御史大人。
随着一个团圆脸妇人端来小菜,徐明远亲自给李义斟上酒,对饮了三杯才开口问道:“李老先生,你说的姚御史,可是姓姚名宾字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