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大雨磅礴。
天空黑沉沉地像是要压下来,虽然才下午五点钟,周围却已经蒙蒙黑。
街道空寂,天上地下都是雨,雨水汇聚成小溪冲刷着情侣们走过的脚印,坐过的台阶。
颜君汐双手把包举过头顶挡雨,脚步急促往学校赶,啪嗒啪嗒踩着水坑,溅出的水花飞出几米远。
今天下午她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买了新到货的咖啡粉,出来的时候阴云聚拢,天光如束,似是要迎来一场雨。
果不其然,刚离开街角的咖啡店,就开始起风落雨,雨越下越大,地上渐渐泛起一层水雾。
十月的天气多变,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显示没雨,所以她也就没带雨伞。
这时身后明亮的灯光扫过长街,浑厚的发动机声音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轿车碾过积水,闪电般咆哮着从她身边掠过,溅起高墙般的水幕,打在她的身上。
颜君汐来不及闪躲,衣裙瞬间被完全打湿,裙摆湿透紧贴在小腿上,举在头顶上挡雨的包放下,雨水浇湿她的长发,流过眉眼鼻唇,在下巴处滴成雨线。
她愣在原地,怔怔出神,眼睛有些睁不开,等到抬起头看向远方,跳动的红色后车灯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湿透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把小腿上的裙摆拉开,由于降温的缘故,她感觉有些冷,抱着自己的胳膊来回摩挲了几下。
“唉,早知道不穿这件裙子出来了......”
她小声抱怨了一句,丝毫没有怪刚才那辆车经过她身边没有减速。
下这么大的雨,车里的人把油门踩到底,可能是没看到自己,或者是看到了,但是有急事。
她撇撇嘴,心情仍是不错,想到舒望还在家等着自己回去,待会儿进门之后肯定会着急忙慌拿着干毛巾给自己擦脑袋擦脸,唠唠叨叨地让自己快去洗澡。
洗完澡之后她就可以坐在沙发上,让他给自己吹头发。
吹完头发干脆就抱着他在床上睡觉好了,窝在他怀里连晚饭也不想吃了......颜君汐心想。
她放慢脚步,脚踏着高跟凉鞋开始在寂寂寥寥的长街漫步,雨一直下,下得寂寂寥寥,刻意地去踩一些小水坑,鞋跟踩出的哒哒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像一支轻快的曲儿。
反正衣裙和长发都湿透了,再多淋一会儿也无所谓嘛。
走了几步,蓦然间她又停在了原地,隔着密集的雨幕朝着马路右侧看去。
那里有一家酒吧,由于时间还早的缘故,酒吧里面并没有人,五颜六色的灯光还没亮起,玻璃门紧闭。
已经......多久都没有在那种地方打过工了啊......
酒吧旁边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子,巷口的灯光忽明忽暗。
她把鞋子脱了,拎在手中,淌着积水走到那条小巷门口,朝里面看去。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处处不一样。
这算是故地重游吗?说是旧梦似游还差不多,她的思绪完全放空,时光倒流,仿佛看到了有个女孩蜷缩在角落,湿发盖住她的脸,满身都是伤痕,地上都是雨水和泥泞。
一年前,有人即将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少年对她说不单单是从小孤苦伶仃的你,我们每个人如果这样想,岂不是一直苦苦追求的美好幸福,到头来却是让我们感到疲惫之物?
颜君汐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也可能那会儿她也还是个小姑娘,见到的人也太少,不明白心动的感觉。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月,她情窦初开,开始懵懵懂懂地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们是在校园,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或许会因为一次偶遇,邂逅,种下爱情的种子悄悄在心里萌芽。
对她来说不是这样,阳光雨露照进她的世界,种子如同利刃割裂空气般冲破泥土,冒出嫩芽,盛大地生长。
往后的日子她知道生活可以是两个人的生活,桔梗花的花语是不变的爱只给你,泡芙里面是奶油,让人帮自己吹头发是很舒服的一件事,每一场电影的结尾都会有彩蛋,摩天轮升到最高处亮灯是最美的。这样的心情活像一碗豌豆黄,平平淡淡,淡淡的甜,混沌的颜色,但不含含糊糊。
舒望和她讲过一个霸王与妃子的故事,那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只剩一个女人和一匹马跟着他,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马不去,让妃子走,妃子不肯,那妃子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次为霸王舞剑,而后拔剑自刎,从一而终。又讲了诗人和才女的故事,13岁待字闺中,常感迷茫,18岁嫁做人妇,离开汴京,夫妻分离,26岁隐居青州,感情疏离,38岁再次分别,再待闺中,巴山夜雨,年华老去,爱人病卒,痛苦万分。这些故事揉碎在那个平凡的秋天,有一个属于他们。
那是纸上的故事,现实中没有霸王和妃子,也没有诗人和才女。但其实你已经是我的英雄了,颜君汐在心底这样想。
雨越下越大,好像每一秒钟都有千滴万滴落在她头发上肩上,成片的雨幕汇聚成雨墙。
敲一敲当初内心透明地像一块玻璃的自己,好像随时都会不堪碎掉。
那是她人生中最无助孤独的时光,有时候深夜回忆,没由来地就想找到舒望,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一场。
而如今,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岁月静好,平安喜乐。
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啊,这一年里,他们会在寂静的夏夜里漫步于樱花树下,坐在阳台上一起看月亮,也曾在月色里想给他们的人生找条路,给未来搭个桥。
她开心的时候他陪着她开心,伤心的时候他就逗她开心,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她陪他沉默不语,他在黄昏醒来她陪他看夕阳下落,她为他唱歌流泪,为他盛开自己,为他心心念念,为他所爱而爱,他为她敬畏未来,为她慢磨生活,为她缝补岁月,也为她手持刀剑。
她混沌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轻轻抿了抿嘴唇。
雨水咸涩。
雨忽然停了,蓦然间她转过身,一片伞面忽然没过了自己的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流淌下来,形成数串的雨帘流下。
..........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出来了啊?”
“下这么大雨,你又没带伞,我当然要跑出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是说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这么厉害?”
“这是一个超能力,是不是很厉害?”
“这样啊。”
她轻声说,忽然就哭了起来。
舒望从包里掏出还没淋湿的纸巾,给她擦了擦脸,连带着雨水和眼泪。
他跨出一步上前,捏了捏她的脸小声说了一句“爱哭鬼。”
“我没哭,那是雨......”
天光渐渐消散。
颜君汐被舒望背了起来,她趴在他后背上,一手拎着高跟凉鞋,笑着问:“你谁啊,要把我拐去哪?”
他眉眼带笑,嗓音温柔:“外面冷,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