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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镇国公主出行,一路上,数万人相送。

柳姒站在凉州与会州交界之处,饮下了百姓奉上的酒:“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柳承明身为凉州刺史,暂时还需留在此处。

不过想必等不了多久,圣人就会寻个由头将他召回。

他端起酒杯,也朝柳姒一敬:“让为兄再送你一程。”

听罢,柳姒失笑:“再过几里就是会州了,三哥还嫌送得不够远呢?”

柳承明笑骂:“小没良心的,你当谁都值得我送?”

柳姒巧笑:“也罢也罢,三哥既要送,便送吧。”

说着转身登上车驾。

此次回京,曾经北卫军剩下的将士并入火神营,随柳姒一道进京受赏。

队伍开始行进,曹守转首看了眼人群中的八方财。

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八方财面前:“你若得空,便去东湖镇西边的矮树下,替我阿兄上一炷香。”

八方财随意笑着:“知道了,快走吧。”

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好像所有的过往伤痛都能被他掩埋在心中。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未曾与你说。”曹守开口,“阿兄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不怪你。”

“他替你挡那一剑,心甘情愿。”

说罢,曹守也不管八方财是何反应,转身回到队伍中。

等人走后,八方财才动了动早已僵硬的身子,从衣襟里掏出一片沾有血迹的衣角。

“傻子。”

他笑着,泪落在衣角上,阴湿一片。

……

凉州与会州交界于黄河,如今深秋黄河静静流淌,再过一月,河面就会结冰。

柳姒撩开厚重的车帐,对着与她并行骑在马上的柳承明道:“荀益说灿儿大病初愈,不宜挪动,她便先住在神仙府中,等开春了我再命人接她。

你可得替我照看好了,不许她出什么意外。”

柳承明戏谑:“怎不见你关心关心阿兄?”

柳姒撇撇嘴:“你又不是小孩子,要我关心做什么?等来日你替我娶个嫂嫂,有得是人关心。”

听罢,柳承明笑意微敛。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的谢晏不由握紧了柳姒的手。

察觉到动静,柳姒关切:“怎么了?我见你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特别是那日,安氏获罪,安庭序捧着安朗头颅时,谢晏的脸色尤为苍白。

好像木匣里头装着的不是安朗,而是谢相公的头颅一般。

“无事。”谢晏摇头。

这几日他总能回想起那场景。

恍惚中自己好像曾亲手将父亲头颅砍下,一步步捧入太极宫中。

那温热的鲜血残留于指尖,久久不能散去。

有什么记忆开始松动,渐渐要让他想起。

临至两州交界,车驾缓缓停在黄河边。

车门被叩响,谢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郎君,有人求见。”

谢晏回神,对柳姒道:“念念,我去去就回。”

等车中只剩柳姒一人,她对着窗边的柳承明招手:“三哥,你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见她正色,柳承明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秋兰看着车内的亲兄妹俩,头皮发麻。扯着平意与月痕站到一边,尽量听不到车内的动静后,才掩饰道:“快瞧快瞧,这黄河之景回了上京可就看不见了!”

这般异样,倒引得平意与月痕侧目。

马车上,柳姒有意压低声音:“我们在凉州揪出了不少奸细,可万物坊真正的坊主却始终未曾露面。

三哥在姑臧还需小心,我怕他们会趁着我们松懈之时,对你下手。”

柳姒在万物坊遇见的两个坊主,一个安庭序,一个燕奴,都是假扮的。

真正的万物坊坊主是那个出现在绮梦坊的史坊主。

可叹自那一次后,就再未有过踪迹。

无论人是否还在凉州,都需多个心眼。

“我明白。”在大事面前,柳承明向来知道分寸,“这次回上京,太子只怕又会使其他手段,你也留心。”

“嗯。”

马车外,谢晏走到谢七所说的求见之人面前。

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面容普通到看过一眼都会立刻忘记。

“你是何人?”谢晏问道。

余光瞥见男人藏在腰间的白色玉佩,他蹙眉。

这玉佩……似乎在哪儿见过。

他下意识转首看向不远处的马车,心中没由来的有些不安。

等他回神再去看男人,却发现男人已转身离开。

挂在腰间的玉佩也又一次闪进眼中,那上头刻的,是一朵……

白色曼陀罗!

抬眼追去,男人已然消失不见。

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谢晏猛地转身,看向柳姒所在的马车,抬脚朝其跑去。

就在离马车仅十步之遥时。

“轰隆——”

冲天火光伴着巨响在谢晏眼前炸开,镇国公主的车驾就这么轰然炸成碎裂。

他被爆炸产生的无形波浪撞倒在地,耳中一阵嗡鸣。

等他缓过神,便见裂开的车驾燃起了大火,滚烫的热气扑面。

“念念……”

看着这一幕,谢晏脑中一片空白。

头痛欲裂,耳窍流血,他站起身就要冲进火光中。

却在将近的前一刻,被谢七死死抱住:“郎君,危险!”

谢晏耳边模糊,隐隐只听见有人在说:“贤王……公主……还在车里……”

公主……念念……

还在车里……

念念还在车里!

他浑身冰冷,奋力挣扎着谢七抱住他的手:“放开我!念念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火势这样大,里头的人必死无疑,谢三他们怕他冲动,纷纷将他拦住。

谢晏只能绝望地看着,看着大火将车驾烧毁,看着车里的人被大火一点点吞噬。

半个时辰后,大火终于被扑灭。

谢晏看着那一地的灰烬,哑声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三望着自家郎君赤红的双眼,松开了手。

经历了爆炸与大火,整个车驾已看不出原本的痕迹,更莫论脆弱的肉身,在这大火之中也烧成了灰,一片衣角也不留。

隐隐暗光从那片废灰中发出,谢晏蹲下身,缓缓拨开灰烬,露出藏在下头的东西来。

是一支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金玉簪。

玉体已被烧得发黑,唯剩融化的金子,死死缠绕在玉柳上。

看着那支被烧得残缺的金玉柳簪,一股腥黏的液体自喉间涌出,滴滴答答将谢晏天青色的衣襟染红。

胸口的窒息令他浑身痛得痉挛,他握着那支簪子,双手不住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

谢晏茫然地想。

明明说好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就去扬州的啊。

喉间哽咽着,却哭不出声。

他不该离开念念的,这样即便是死,他也能陪着她的。

无数的记忆自他脑海中涌出,前世的,今生的,绝望的,甜蜜的……

统统都在这一刻浮现。

那些所有的不解,茫然,无措……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他也又一次的,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