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好一段时光,好不容易才到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城镇。
相当让人意外的是,盗贼捕猎的技术十分出色。
能够在严冬中打到一头山猪,连树都大感钦佩,除了他不敢杀猪这一点外……
而说实在的,那头猪也不怎么肥,谁叫现在是冬天。
靠着野味,总算是撑到了这个中继站。
四个人二话不说,冲进第一家看到的驿所,要求将所有热的食物端上桌。
没什么人顾虑吃相这个问题,只是使劲地将热腾腾的食物塞到肚子里而已,除了骑士之外。
不过骑士本人倒还是认为自己仍旧是失态了。
当饱腹的感觉来临,每个人都靠在桌子上发着呆,享受着许久未曾尝到的悠闲。
就连品红都没有不识相地提出立刻出发的提议,前一段时间实在是赶得太急了些。
不过树倒是没有让他太悠闲,提着盗贼的后领出了驿所,同去采买些接着上路所需要的物品。
“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树对着身旁的盗贼下了一个很清楚的指示。
品红却只是回以不解的表情,这并不是对于树的提议感到疑惑,而是不知从何问起的疑惑。
这也是他在这一段时间里头的心情,从那个亲眼见识到许多血腥的夜晚开始。
“不,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我认为当有一天你想告诉我的时候,你就会说出来吧。或许你也不用告诉我,我自然就能够了解。”
品红想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走在身旁等待着问题的树却轻笑了几声。
“真像是你会给的答案。男人呀,要多一点侵略性才好。很多事情光是等待,不会有结果的。”
被教训了一顿的品红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树的这番话。
“哈哈,没关系。像你自己就好。我的话也不一定准啦。假如你不知道该怎么问的话,那就好好听我详细地说出一切的来龙去脉。”
一脸认真的盗贼点了点头,等待着即将要得知的一切。
“话说太初之时盘古开天辟地,以太存于世间化成万物……”
“等一下!等一下!有必要提到那么早的事情吗!”
觉得不对劲的盗贼激动地大喊。
而树却是回以理所当然的表情。
“所有事情都有其因果关系。
要知道现在,怎能不知历史。
欲知历史,怎能不听神话。
没有交代个清楚,到时候你又不敢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不是很麻烦嘛。”
“哇啊~”
快要发神经的盗贼抱着头呐喊,他脸红脖子粗地嘶吼着:“难道你就不能简单扼要地说出重点吗。”
看着品红的表情变化,树在心中窃笑着。
这实在太有趣了。
“嗯~简单的说,就是有人可以帮你完成你所想要的事情,而你只要还这个人情就好。”
低头沉思的盗贼想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树,露出不解的目光。
“是指找到深景姊吗?”
“我不知道,假如这就是你心中真正期望的目标。当然了,结局不尽然如你所想象,可能会有些偏差。但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啦。”
“假如我不愿意回报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情呢?”
品红试探性地问着。
但树却笑着回答:“那我还是会暂时陪你找你的深景姊。反正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没什么事,算是打发时间吧。
更何况人都快找到了,不看一看这个让你朝思暮想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可太不划算了呀。”
这样的话中隐藏着太多含义了,品红根本无从判断起。
树他可以拿住深景作为人质,要求自己听命于他。
反正就实力而言,自己跟这个男人实在是差太多了。
又或许树的心意正如同字面上所述,只是要看看深景姊的模样而已。
“这简直就像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签下了魔鬼的契约嘛。”
苦恼中的品红不由自主地将心中最直观的想法脱口而出。
“不,这只能算是口头约束,并没有任何强制力存在。而且严格说起来,找个恶魔订下一纸契约,或许还比较轻松些。
毕竟我们所预定的未来并不是那么有趣的旅程。”
思考乱成一团的盗贼看向身旁男人的侧脸。
树的话语只有让他不断冒出疑问,而没做出任何解答。
而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问出现在最有兴趣知道的问题:“树,难道你也是!那你要求的是什么?权力地位?财富?还是美女?力量?知识?”
边摇着头,边砸嘴。
树带着轻蔑的眼神看着品红。
“品红呀品红,你的内心里真的认为那些就是人生目的了吗?你所能得到的是更珍贵的东西。
真正存在你的心底,那无可替代的宝物。相较起来,名与利不过是垃圾一堆。”
“那又是什么?”
对于品红最直接的疑问,树避过不答。
“这是我们每一个人所能保有的最后一点点隐私,你就不要追问了。
反正以她通晓一切因果的神通,自然能得知这点小事,进而为我们安排出一个最好的结局。这就够了,不是吗。”
“难道……”
品红像是想起某人,惊讶地张大了一张口。
“七武士中的星见……”
“是的,领导我们这群亡魂前进地狱的胜利女神。”
树露出朦胧虚幻的神色,彷佛他内心真正的期盼已经在他眼前实现一般。
“树……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品红的呓语,树不假思索地回了两个字。
“坏人。”
“啊~?”
看着那满脸的问号,树笑着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正因为认定自己是坏人,所以我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也正因为认定自己是个大坏人,所以我可以不理会一切道德眼光与标准,用尽一切手段朝着我所想要的目标前进。
因为自己是个坏人,所以我可以不在乎后果,背负起一切的罪与恶,达到我要的目的。一切你会顾虑的东西,我都不会理睬,反正我是坏人。”
迟滞了好一会儿的品红才断断续续地说:“明知道你说的是歪理,可是却意外的有说服力。”
“哈哈。”
树轻笑了两声,将手搭上苦思中的盗贼肩头。
“不要理我的想法,如何做你自己想要的,才是重点。你永远不会像我,正如同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不是吗。”
面对着树的一席话,盗贼的苦恼并没有维持多长的时间。
身旁的人潮稍微多了起来,已显窄小的街道更是呈现略为拥挤的情况,这个小镇的市集喧嚣声也传入了两个男人的耳里。
品红拼命闪躲着不算多的人群,紧跟在树的身边;
而树却是毫不在意迎上前来的人潮,缓步前进着。
寒冷的冬天里头,一般居民们裹着厚重的大衣,采买着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物品。
市集还是如同往常般开放,毕竟再冷的冬天,人们还是要过活。
冬季所能采收的稀少蔬果、猎户在严冬中所捕猎到的动物、日常生活用具的小摊贩,稀稀疏疏地坐落在市集的各个角落。
“怎么了,朋友,对于生活感到疑惑吗?或许我能为你提供意见。”
一个具有强大吸引力的男性磁音吸引着品红的注意力。
他望向街的一角,身穿白袍的牧师就站在角落,对着品红微笑。
那是有着十分自信的笑容,牧师深邃的轮廓更是带给人一种莫名的信心。
“您好,两位。我是真理教派的班迪兹。请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来引领迷途的羔羊。”
迷途的羔羊,哼!
看着走过来的牧师,树只闪过一丝冷笑,便将情感隐藏在微笑背后。
只留下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盗贼,将视线在树与牧师之间移动着。
“嗯~那个……”
只有看到树回以和善的点头动作,盗贼小心翼翼地盯着牧师。
班迪兹牧师却清楚地看到树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但仍毫不在意地说:“假如我有任何无礼之处,请在这里接受我的道歉。侍奉神的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帮助每一个人。”
听出对方话中含义,树回了一个清爽的笑容。
“不,请不要误会了。我只是认为宗教仅仅提供迷失的人们一个心灵上的慰藉,这大概对我没什么用处吧。”
牧师笑了一笑。
“我见识过许多无神论者。但当他们了解到真神的信仰后,他们总是付出的比别人更多……”
打断了牧师的话语,树辩解着:“我不是无神论者,只是说你们的神给我的帮助似乎不大。我只不过是对于没有用的事物不感兴趣而已。”
一旁听着的盗贼和牧师瞬间傻在当场,树居然是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那些未知的存在。
努力设想着树脑海中的逻辑,班迪兹尝试性地辩驳:“主并不单单只是心灵的支柱,祂更是正确的道上,最明亮的一盏明灯。而且我们的主教还是祂派遣下来救赎我们的救世主……”
“或许吧。假如我走的是正确的道,那可能是需要祂来开路。嘻嘻。可惜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一位地狱的摆渡者。”
树调笑着对方。但班迪兹却不生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自怀中取出一个银制的十字架递向前,最靠近牧师的品红伸手接过。
班迪兹温和地笑着:“这是我们真理教会的信物。也许您今天并不需要主的信仰。
但哪一天徘徊在迷惘的道路上时,主的大门永远为您开启。当不知道主的大门何在时,来找我们这群祂在人世间的代理人吧。
我们会细心地为您服务。假如有幸可以见到我们主教,大陆上唯一的救世主,或许两位会更坚定对我们的信心。愿宽容的心永远存在。”
说完话,留下认真的微笑后离去。
拿着纯银、设计简单的十字架,品红不解地看着身旁的树。
“怎么你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他是坏人吗?”
“哦~品红品红,你的世界只有好人跟坏人吗。”
树笑着看困惑中的盗贼。
“凭我看人的眼光,我相信他的人绝对不坏,他也是相当有诚意的。只是我对于没有助益的任何东西,都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已。”
“那我呢?”
品红问了一个切身的问题。
的确,以利为出发点的树又为什么处处帮着自己?
“因为你有可能成为我的伙伴呀,侍奉着相同的主人。帮助你,也就等于帮助我自己。虽然说你不一定会加入我们,这份选择权仍操在你自己的手上。”
紧握住十字架的盗贼搔了搔好一阵子没整理的杂乱头发,苦恼的模样看在树的眼中依旧是相当有趣。
拍拍品红的脑袋,树笑着说:“别伤脑筋了。曾有人说过:可以拼命欠下人情债,也是一种幸福。
眼前我们要先买一些上路的东西。然后你要去烦恼当见到你的深景姊时,你得要说些什么话呢。”
轻叹了一口气,品红甩开一切不相关的杂念,暂时接受树的建议。
反正现在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正如同之前在旅途中,树曾对他说过:与其无奈地接受现实,不如高高兴兴地接受现实。现实可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同而改变,但不同的心情却能给自己带来不同的感觉。
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了─菲兰申小镇,这是个颇有历史的小镇。
陈旧的两层楼红砖屋井然有序地林立在街道的两旁;由石板铺成,供马车行驶的地面凹凸不平,显示出古老的痕迹。
连生活在里头的人们,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死气沉沉……?
看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小镇居民,树感觉到他们表现出的是恐惧的神情。
法师则是对空气中弥漫的负面气息感到厌恶;
将头盔摆在行囊里,但穿着全套铠甲的深景也是露出同样的表情,特别是腰际的武器,不断传来危险的讯息。
而盗贼就没有想那么多了,他只是将精神集中在寻找他所想念的人身上。
“树,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找到另一个深景。”
美沙葛刻意带上了兜帽,问着领头的男人。
考虑中的思绪却被另一个呼喊声给打断。
“深景,你怎么跑出来了。还……还穿着这么闷热的盔甲!你怎么穿上去的呀?不管了!
快,快点跟我回去。让镇民们的情绪再度高涨的话,可连我都摆不平了。”
被一位提着篓子,身穿黑衣的老神父拉扯着,深景一头雾水。
抽回右手,老神父“哎呀!”一声,跌在地上,篓子内的药草洒满地,也引起了四周围人们的注视。
而且投射而来的,都是饱怀恶意的视线。
这让被盯住的女骑士相当的不自在。
“唉呦~你力气什么时候变那么大呀。”
老神父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按抚着自己的腰。
机灵的盗贼首先反应过来,他蹲到老神父的身边。
“您知道深景姊在哪吗?”
神父却回以不解的眼神,看向推开他的女骑士。
品红夸张地摇着手。
“不是那个深景啦!而是你知道的那个深景。”
“什么这个跟那个的,你在说什么呀?她不就是深景了。”
靠着品红的搀扶,神父抚着自己的腰站起身。
旁边美沙葛帮着忙拾起散落一地的药草。
当见到一朵紫株小花时,拿近鼻子嗅了一嗅。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心头,这种花是特别用来治疗某种传染病的,为什么这个神父会用上这种药?
显得有些慌张的盗贼比手画脚,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嗯~那个很难解释。总之你带我们到深景姊在的地方,你就知道了。”
接过美沙葛递来的篓子,老神父带着怀疑的眼神。
“你们不会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不!我跟深景姊从小就认识了。你带我去见到她,你带我去见到她,她就会告诉你了。”
紧张的盗贼说起话来有点语无伦次。
不过表现出来的真诚与兴奋,却同样也是很难遮掩的。
神父晃了一眼战士和法师后,将视线久久停在骑士的身上。
好像很难说服自己,老神父皱起眉摇摇头,才领路而去。
嘴里低声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跟随老神父来到近郊的一间小教会。
两层楼的普通建筑,外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可以感受到拥有者的用心。
一尘不染的墙面与钟塔,洒扫干净的阶梯,这是会给人安心的所在。
教会外有一片药草田,大多种植着一些常用的药物。
更有几个围起来的小地方种着罕见的药草,这让法师看的差点流出口水。
推开老旧的木门入内,窗洁明净。
在主祭坛前,只有一个大型的白色十字架,没有任何珍贵的器物。
但配合着一旁开的小窗,射进来的阳光,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庄严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既焦虑、又兴奋的盗贼平抚下他那高涨的情绪,以更和缓的心情来面对接着而来的会面。
一行人跟着神父的脚步上了二楼,推开最后一道房门。
整洁的房间里四处洒着和煦的冬阳,一时间让踏进门的盗贼睁不开眼。
眼睛习惯了,品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上。
素白的床单罩着她的下半身,同样为晶蜜色的发丝垂在那素色的上衣肩头。
她用着泛着鹅黄的姣好侧脸面对房门,无神的深蓝视线盯着窗外的蓝天。
她的瞳孔仿佛映着天空的白云,那样渴望着自由。
一阵强风刮起了象牙色的窗帘,也将那头晶蜜色的长发胡乱吹着。
试图将遮盖住脸的秀发梳拢整齐,她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人们。
“啊!品儿,是你。”
“深景姊!”压抑不住悸动不已的心情,品红扑进了坐在床上的玉人怀里。
至于还站在房门前的几人,则是一个个都忘了“端庄”两个字的意义。
张大了嘴,傻瞪着眼看着一切。
首先回过神的是树,他来回看着站在身边的女骑士与坐在床上的女人。
小小声地问:“喂,深景,你确定你没有双胞胎姊妹流浪在外?”
带品红一行人回到教会的老神父同样盯着女骑士的侧脸,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刚恢复意识的法师,则是贴近了树的耳朵,问了一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品红怎么分辨这两个深景的不同呀?”
树只是摇摇头。
受到最强烈震撼的应该是同样叫做深景的女骑士了。
若不是两人间的服装有极大的差异,她还会以为自己正在照着一个品质相当良好的镜子,好到连脸上的每一个特征都照得清清楚楚。
而同样的诧异表情也出现在品红抱着的深景脸上。
她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骑士,将疑惑的视线游移在品红与另一个深景之间。
将心情沉浸在幸福里头的品红浑然不觉深景她异样的眼光,直到被紧紧搂住的深景吃痛哎了一声,盗贼才急忙抽身。
心志恢复完全正常的树接受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假如这样一对相像……
不!根本该说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那某人也实在是玩得太凶了一点。
树叹了一口气,边摇着头,边拉着身旁的美沙葛走下楼。
坐在礼拜堂的长排木椅上。
树将双手架在椅背,仰着头,放松全身深呼吸着。
美沙葛则是保持较为端庄的姿势,但也是放松了自己。
终于暂时脱离了四处奔波的日子,不过这并不表示旅途已告终结。
他们都相信,还有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老神父也下了楼。
一见到那佝偻的身影,法师立刻喊停了神父。
“嗯~您是……”
“叫我哈里逊就行了,我是这个约克瑟教会的负责人。”
哈里逊神父缓步来到了两人身旁的长椅坐定。
“有什么事吗?”
“深景……嗯~另一个深景她是不是患了什么病?”
一听到法师的问题,树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哈里逊神父长叹了一声。
“深景她是得了传染病没错,但现在传染病的病情已受控制。假如没有并发症的话……”
语带保留的口吻让人起了更多的疑问。
另一个方向传来着急的询问声。
“是什么并发症?很严重吗?”
女骑士深景正关上道的木门,进到礼拜堂内。
“就算明天我们就必须为深景处理后事,也一点都不会让我意外。对她现在的状况,我已经无力施为了。顶多就是想办法延后她的死亡而已。”
哈里逊神父只是就病情的严重性,做了一个相当简单的比喻。
这也让其它人为之愕然。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美沙葛低声询问着,但哈里逊神父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身为骑士的深景快步向前,紧抓住神父的双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拜托……”
深景那淡雅的面孔黯然,无奈的视线移到一旁。
当她正眼看回到哈里逊神父的脸时,露出了诚挚的神情。
“拜托,请告诉我。我……想要知道这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关她的一切,甚至想要帮她做点什么。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抱歉……”
坐入旁边的长椅,深景将自己颓丧的表情埋入双手。
轻轻安抚着一旁的骑士,哈里逊神父正想要说话时,通向二楼的走道传来一声大喊:“你这个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