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营帐附近,散去的人群说明会议已告一段落。
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有的人不甚在意的与自己的管家闲聊;
有的人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身为同伴与兄弟,也只能干笑以对;
当然也有人是跺着蕴藏怒气的脚步走离。
骑士伊瓦与话术师J一看见主子的身形,并肩来到微恙的女公爵身旁。
看得出那张美艳的脸庞不同于往常,多了几份病容与不祥的隐晦红光,J趋前询问。
“小姐,您……的身体没事吧。”
“还好,吃了夜玛巫师的药,感觉好多了。”
对两个关心自己的男人,夏姿娜努力保持着精神饱满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有点勉强。
“对了,你们里头刚刚……没什么问题吧。”
“差一点掀桌子,吵翻脸而已,没什么。”
听不出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骑士特有的语调让夏姿娜想要掐断他的脖子。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伊瓦还能够轻松的说出这些话,就代表事情的严重性不大。
“不过,”
意有所指的转折语和带有深意的回探眼神,倒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刚刚的会议简直就像罗西·h·瓦伦帝诺的个人秀,连J都差点招架不住,更别提捷昆那家伙已经在用耍赖的手法来应付了。
小姐错失了大开眼界的机会,可真是可惜呀。”
“刚刚?”
夏姿娜将视线移到J身上,希望了解更仔细的详情。
一向精明的话术师也是张佩服的表情。
“不急不徐、井然有序。假如光听对方讲话而没有自己的思考,或是脑袋跟不上对方的速度,那会一步步被诱入语言与逻辑的陷阱中。加上他的气度与个性,高手,高手呀。”
“是嘛。”
顺着伊瓦的视线,夏姿娜也望向蓝保坚尼骑士团所驻扎的营地,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质疑。
J也在旁补充自己的意见:“小姐要不要去拜访罗西爵士?他的条理非常清晰,加上谨言慎行的个性,或许有些话还留在他心里。”
“你是说有必要探探他?可是我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吧。”
女公爵担心着自己无法集中的思考与稍高的体温。
但话术师却考虑到了其它层面:“其实这样正好,以弱势的状况去查探对方的想法,更容易看出任何不轨的意图。
反正关起门的交谈,有任何不利的言语,我们事后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不轨的意图!J,你是指……”
伊瓦忧心地看着相处已久的同伴,话术师却只是回以简单的一笑。
“我没有特指什么,只是觉得对方也在观察我们。别的不提,他们第一批援军到达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
距离比萨加缅度与洛克史东近没错,但没什么往来的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到达就代表了决策的快速。
以过往的所作所为来比较,他们这一回对我们这群陌生人和陌生地太干脆了点。”
熟悉宫廷内斗的骑士想起黑羊浩劫之前,侍奉其它主子时的经验。
“他们是在等待吃掉我们的机会吗?”
“我认为他们应该是在评估,看是要结盟,还是直接收纳我们领内的城镇资源。毕竟七武士在花园城的传闻只出现过一回,开始怀疑传闻可信度的人不少。
且白列明公爵的家名是沿袭自前那辛王朝,于当今世道,那只是个虚号。足够的武力、盟友与金钱,才是值得别人注意与警戒的要项。”
对于J的判断,大多数人心里都能明白。
夏姿娜也沉吟着思索:“关起门来谈……”
身体的热度好像全往脑子集中,思绪也不如之前般混乱,反而是一种很特别的清晰。
飞快奔走的思考让她得到唯一的结论:“J,你是说要我和对方一对一密谈。”
“有一试的价值,夏姿娜小姐。对方可是蓝保坚尼骑士团呀。”
“他们不会轻易同意吧。”
伊瓦想着密谈成立的可能性,J却是露出狡黠的眼光响应。
“光是看对方有没有胆子和小姐对话,就能知道他们心里大概的方向。这是有利无弊的做法。”
在话术师的诸多分析里,花园城的女主人考虑到其它问题。
“蓝保坚尼骑士团是以评议会来做决策。只和罗西爵士一人谈有用吗?”
“虽说他们以骑士评议会为决策机制,但蓝保坚尼骑士团能够参加评议会的最上级骑士,据说也只有六人。
另三人的消息较少听到,而罗西与大小马克斯三人则各自分治一方。
且在我的观察下,马克斯兄弟多以罗西马首是瞻,应当没问题。
况且我们也可借这一次机会,以对方的反应来探查他们的内部组织生态。”
轻抚着削尖的下颚,夏姿娜审视着话术师的意见。
“嗯,假如纯是查探,的确不需要考虑太多。”
身体的热度被抛至脑后,女公爵开始思考各种可能的应对语句,并打算纯靠女人的本能来见识蓝保坚尼骑士团的灵魂人物。
看着远去的公爵,身后跟着骑士与话术师。
站在原地的两名赤色火蜥族人对看了几眼。
夜玛有些不耐烦的抱怨:“真是的。”
窟塔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响应同族的巫师。
“人类的社会嘛。”
待在蓝保坚尼的营地,J正和马克斯兄弟闲聊。
伊瓦则一边看营地内的活动,一边冒冷汗。
回归最原始的形态,宛如苦行僧似的生活,同为骑士的男人了解如此严谨秩序之下,所能带来的团队合作力量。
那绝对不是在和平之中建立起的天蝎团可比拟的。
相较于蓝保坚尼骑士团的上下伦理,自己的带兵方式简直像是带群娃娃。
不过在诸多震惊之中,还是有让伊瓦眼睛为之一亮的存在。
那头流泄的晶蜜色长发,隐藏在锁子甲下的身段仍足以引起任何男人的垂涎、遐想,以及那对有如大海般清澈的瞳眸。
曾在极西之地见过大海的伊瓦,认为这是用来赞美蓝色最好的形容了。
只是……一切遵守传统的老古板骑士团,怎么可能有女人的存在?
意识到伊瓦的视线,小马克斯发出嗤鼻的声音。
天蝎团的骑士头子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也算老练,赶忙收敛起有失礼数的眼神,客气询问:“请问那位女骑士同样属于贵团的成员吗?”
“哼,算是吧。”
“算是?”
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是让人糊涂。
大马克斯无奈的为兄弟解释:“深景·A·塞纳可是继承了圣剑拉格纳洛克与圣骑士的称号,由罗西爵士亲自担任监察役引荐的。
前一阵子才取得盾牌,即初阶骑士的资格,正式入团的。”
“哼,虽然评议会以五票对一票的优势同意她入团,我也愿意服从罗西爵士的决定。但请记得,对于这件事我永远是持反对的立场。”
“小马……”
“没什么好说的,战斗本来就是男人的工作,而骑士的称呼更是我们不可被侵犯的神圣领域。
只知道利用神兵利器之便,却不晓得从自身的修为做起,这种人只会得到我的鄙视。”
在远处活动着的女骑士似乎听见这一段不满的话语,碍于身份不能做出任何顶撞的举动。
况且现在做出任何违反纪律的行为,都会连累自己的监察役。
但她还是使出自己的性格,踏大步离去,任谁都看得出那步伐之下的怒气。
“小……小马,你刚刚太大声了吧。”
“说人闲话何必遮遮掩掩,敢说自然就不怕人听。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不合我的个性。”
“这也犯不着大声吼吧!”
两兄弟一点都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一副快打起来的模样。
看那惹人厌的表情,听着他满口的抱怨,J与伊瓦不难想象小马克斯在传闻中评价如此之差的理由。
“我最瞧不起那些大言不惭的女人了,整天只会嚷着男女平等。一遇到事情,又或是面对粗重劳力的工作,却又以女人的身份自居。
这种没有女人自觉的东西,根本连‘女人’这两个字都不配称!所谓的女人,就是应该乖乖待在家里料理家务的动物。”
“可是我们所敬爱的军神,芭朵凡帝亚,祂可是一位女神呀,小马克斯。何况深景的工作量和其它人没有分别。该做多少事,她可没缺半分。”
揭开帐帐走出的罗西消遣着自己的同伴。
跟在身后的夏姿娜则是一反病容,露出神采奕奕的精神。
“罗西爵士,你们都偏帮着那女娃,真想不透那家伙能做到什么。肩也不能担,手又不能挑的……”
低喃不断的抱怨只是换来同伴洒脱的笑声。
“我可没偏帮谁呀,小马克斯。两个人都是倔驴子脾气,帮了谁都不讨好。总之这一回合白列明公爵相谈甚欢,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
转向的话题将不满压下,马克斯兄弟都收起各自的个人情绪。
一场可能让西方大陆两股势力联合的会谈,在夏姿娜与罗西的互握中作结。
“嗯,结束了吗?”
远远走来的天主教枢机卿伊诺娜带着迷人的风采与些微的稚气,身后只跟了她的小管家。
全然不像大多数的大人物或那些自认为是大人物的家伙,总喜欢带了一大票人马走来走去。
她的出现,让大多数的男人着迷。
连夏姿娜都不得不承认,她会喜欢这个小妹妹。
不过身旁的罗西爵士表情则有些不同,像是愕然于对方出现在此,即使那神情也仅一闪而逝。
“枢机卿阁下。”
完美的骑士礼节在圣武士身上自然流露,但对方宛若小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封杀了一切。
“不用多礼了,罗西爵士。我只是来通知一件事。那个欧……欧什么?”
“欧立文·捷昆。小姐。”
“喔,那个欧立文·捷昆刚刚把他的人马全都带走了。看情形,他是不会加入晚上的战斗了。”
震惊出现在夏姿娜脸上,她看向自己的下属,希望得到九乡的护卫团离去的理由。
但连话术师J都是无言以对,只是摇摇脑袋。
“您在担心什么吗?罗西爵士。”
伊诺娜的询问让众人心里多了一分担忧。
面对夏姿娜质疑的目光,罗西也只是一笑。
“不,那或许只是我多心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无法全心全意投入战斗的人离开也不尝是一件坏事。
不合群的狮子比水牛还要没用,只要水牛群懂得好好合作,也不一定需要狮子虚情假意的保护吧。”
听着罗西的譬喻,小马克斯反过头诘问:“假如是一匹龙呢?”
“你认为他们是龙吗?”
恍然大悟的圣武士这时才想清楚罗西话中的暗讽,自嘲的摇摇头。
“可是把我们自己比喻成牛也太没劲了吧。”
伊诺娜不满地咕哝着。
蓝保坚尼骑士团的实质领导人笑指自己胸前的纹章。
“吃素的水牛横冲直撞起来,可不比狮子弱呀。”
发觉对方的团徽是只金色的蛮牛,伊诺娜羞赧地笑了笑。
在旁一直看着的夏姿娜不由得打从心里佩服这个男人。
夜晚的战斗。
同样由火枪队展开序幕,不过枪响声已不如前一日的壮大。
来自洛克史东队的报告,硝石与火药的藏量只剩原先的三分之一。
即使如此,有秩序的射击仍带来强大的破坏力。
由罗西爵士所负责的前阵,枢机卿伊诺娜负责的中阵,与伤病中的夏姿娜所负责的后阵代表了三人在联军中的地位。
犹如铁三角的合作让不死军队无法取得优势的战果,两造的损耗比例与数量也是人类方较为有利。
战争的高潮是出现在死灵法师带着近侍队迂回侵攻人类队伍的侧面,可惜三十多人的数量无法躲过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忍者们探查。
鸭居回传的情报让众人都吃了一惊,所有人也都相信这群“前”人类战士绝对和寻常食尸鬼大不相同,威胁性自然不容轻视。
但摆开阵势等待着的蓝保坚尼骑士团并没有等到对手,死灵法师的身影在这一夜里并未再出现过。
最紧张的时刻在三个睿智的领导人手中被轻描淡写的化解,整夜的战斗又恢复成无意义的消耗战。
但其实今日是相当不一样的,只是身在战局之中的人并不清楚而已。
远远的山头上有三个人静伫观察,偶尔移动也只是配合战场的转移而已。
一个魁武的壮汉站在最前,几乎等于他身高的巨型斩马刀斜挂在背。
步入中年已久的他早已是满头银丝,但硬朗的身子与迥迥的目光却是大部分年轻人连比都比不上的。
站在左后侧的女孩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
夜晚的凉风仍是吹荡着她的袍摆,但带着伤痕的俏脸所隐藏的坚毅,却不是夜风可吹倒。
两人身后的女剑士只是拄着自己的透明宽剑,经济拮据的状况索性让她连盔甲也不使用,只求有简单的布料覆体,不至于妨碍行动就可以了。
不过这样的考量却意外地流露出她性感的一面。
黑夜已到了四月齐出的时候,一直是安静观察的三人总算由银发壮汉首先发出声音。
“难怪大人会要我来见识这场战斗。火枪假如持续发展,总有一天战争模式会完全改观吧。
不过在那一天之前,庞大数量的火枪也是不容小觑。爱丽丝,你会怎么对付他们。”
“嗯,或许以机动性高的队伍为奇兵,配合上防御力高的队伍借着盾牌慢慢推进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四平八稳的策略,也是十分正确的观点。不过不要忘记打乱他们的秩序呀,火枪可是比弓箭更经不起混乱的代价。同样的,弓箭队伍所该有的缺点,他们也都备齐了。”
轻摸着银白的短须,壮汉看着眼前的战斗也不禁透露自己的心声。
“说句老实话,看他们跟食尸鬼战斗的模样,真让人无法褒奖。”
“嗯?能够打的更漂亮吗,怎么打呀?”
“你有好好想过吗?”
女孩摇摇头,壮汉莞尔轻拍着那已无稚气的细肩。
“不要在自己还没动过脑筋前,就急着跟别人要答案,这不是好习惯。自己先想过,有了底之后再参考别人的想法作修正,有了这样的准备才是较好的做法。”
“嗯。”
女孩交叉双手在胸前,低头沉思着。
“假如欧贝利他们二队在的话……”
“等一下,等一下。爱丽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对抗食尸鬼呀。”
“那你用的人又是谁?”
“我们啰。”
笑着摇摇头,壮汉摇指远方在战斗的人们。
“你所应该想的是假如你带领着他们,该怎么打赢这场仗。”
“他们?”
“没错。有多少分力量就做多少事。假如真的如你所设想,任何事情都是以最理想的状况展开,那干脆这场战争请大人亲自出面,我们也犯不着辛苦了。
那未来的计划里头,也用不着我们了,干脆大家解散算了。事情在大人与杰克手中,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是吗……”
女孩沮丧的音尾拖得有些细,也有些长。
心中怜惜着的壮汉只得安慰着女孩子人家。
“不管怎么去计数,大人与杰克也只是两个人。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照应他们无法兼顾的地方,成为他们的手足延伸,去做一些同样急迫的事情。
时间不会等我们这群凡人的,我们只能尽力去迁就与配合,在能力范围做些我们做得到的事情。这也是合作的重要性。”
“是嘛。”
语气较为轻松的响应,女孩将视线投入远方的战局中,努力想着如何打出一场漂亮胜仗的问题。
但思绪却牵出另一个不相干的疑问:“老爹,大人为什么组成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帮她做事而已吗?而她所要促成的未来,又为什么是那个模样的?大人在想什么?”
“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强大,她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呀,爱丽丝。至于其它的,不过是为了其它人的条件交换所必须要去实现的吧。
纵然是我们的理想,对大人而言也只是顺便帮忙而已吧。这一切只是交换。”
“真的吗?”
“我不确定,那只是我的看法而已。假如想要知道,有机会亲自大人时就亲口问问她吧。假如她认为你有必要知道,她自然会告诉你。
这类的推测,我不便多说。或许我错了也说不定。我只是凡人,无法掌握与知晓一切。
但即便是掌握住时间因果的大人,她也不容易掌握住自己的心吧。走吧,我们还有其它事情得去办。”
“是嘛。”
沉思的女孩随着壮汉的视线,回望了远方战局最后一眼。
银白的壮汉不自觉地露出老者特有的沧桑与些微的欣慰。
“看样子夏姿娜小姐也成为英姿勃发的女性了。”
跟在身后离开的女孩微微惊讶。
“老爹,你认识白列明公爵呀?”
“我巴翰·卡洛斯·霸腾出身自花园城,又怎会没见过人人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呢。走吧,另一头的事情好像不轻松。迟了,可不太好。”
火焰腾蛇炎舞之年火曜月三十八日花园杂记──第六天
我真的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过去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死去的KK与大家又都是为了什么?
惨遭食尸鬼蹂躏的普通百姓们呢?
为了理想与抱负加入麾下的人们呢?
我愿意咬着牙付出一切,只为了保护我所珍惜的世界。
我也不惧怕付出生命,那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到的事情。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付出?
我不愿意像一条狗般毫无价值的死去,我同样不愿意命令跟随我的人们毫无价值的去死。
这没有意义,这也只是浪费。
但为什么有太多事情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我只能跟大环境妥协,顶多在有限的选择中挑选一个较好的。
有人愿意拼着一口气反抗命运,反抗他所认为不公平的一切,反抗这,反抗那的。
反抗到最后,他们连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反抗的都忘记在无穷尽的反抗之中。
我多么羡慕那群又愚又蠢的勇士呀,我也想要表现出他们那种横冲直撞的气魄,至少蒙着眼睛往前冲是不用顾虑太多。
但我能够带着那么一大群人蒙头往前冲吗?
假如我错了,我失败了,跟随的人怎么办?
他们也必须跟着我一起错,一起失败吗?
很遗憾,看样子是的,他们必须承担我所下的决定,无法避免。
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过去侥幸避过黑羊浩劫,剩余的生命都是天赐的。
祂何时要收回我都没有意见。
但为什么要我背负其它人的生命呢?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