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劲敌是赵璨的。
不过赵璨的也就是他平安的。所以平安琢磨着,打算在赵璨跟对方杠上之前,先给这位齐王爷一个深刻的教训才好。
崔长史说到做到,第二日便过来请田英和平安去见齐王。田英之前跟平安商量过,入乡随俗,这里毕竟是齐王的地盘,要安安生生的办厂,免不了要跟齐王府往来,这时候去拜访一番也不错。所以欣然应允。
从两人的住处沿街往里走,即便是马车也走了十几分钟,可见齐王府占地之广。等到在齐王府门前下了马车,平安更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座王府建筑恢弘壮美,几乎可堪与皇宫媲美,城外的皇家行宫跟它一比,都显得简陋偏僻。
恐怕这位齐王爷根本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吧?
一路进去,假山叠石,珍禽异树,景致皆是平安锁没有见过的。就是在宫中效力多年的田英,也不由有些瞠目结舌。齐王可要比宫里的皇帝有钱得多,也会享受得多。
倒也不是皇帝支撑不起这样的排场,只是身为皇帝,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万民表率,有朝臣和御史盯着,其实并不能够随心所欲。再加上今上本身并不十分喜爱这些东西,所以才显得皇宫跟这里比起来都有些逊色。
不过平安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皇帝不摆这样的排场,是因为他已经是皇帝了,执掌天下权柄,坐拥万里江山。所以就算他住在普通的屋子里,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因为他是这天下之主。因此反倒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衬托了。
齐王却并不一样。他只是宗室,而且还是跟皇室远得不能再远的宗室,祖上又是因为犯错才被贬到这里来的,怎么看都没什么荣光。所以别看他坐拥东南,几乎要跟京城分庭抗礼,但是齐王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心里没有底气,所以才需要摆出这样的排场来彰显自己的身份,震慑其他人。
发现这一点之后,平安也松了一口气。要是齐王真的无懈可击,他恐怕还会觉得棘手。反倒是这样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就要简单得多。
最简单的一点,齐王的这种做派,京城里不可能没人知道。皇帝既然知道,心里肯定不会喜欢,恐怕早就想要借机除掉齐王了。到时候平安要有什么动作,便能够得到来自京城那边的支持。否则让他以一人之力去抗整个齐王府,根本不现实。
所以路上看到的奇珍异宝越多,平安反而越发兴致勃勃,让引路的崔长史都不由侧目。
“我见识少,没见过这些东西。让崔长史见笑了。”见对方看过来,平安也不慌乱,笑着解释道。
田英在后面抽了抽嘴角,他可不信平安的鬼话。即使其中真有些平安没见过的东西,但也不至于会是这样没见识的样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平安在江南时,是温家的座上客。那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只不过人家不会摆出来炫耀罢了。再说平安自己,以他的能耐,这些身外之物恐怕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如此作态。
就说平安送给温小姐添妆的那个黄金钟,根本瞒不了人。听说陛下知道后都十分感兴趣,可惜平安在江南鞭长莫及,只能兴叹。最后还是温家又献上了一只,此事才算了结。
崔玉君虽然不如田英了解平安。但是平安弄出那么多东西来,自然也是齐王府重点关注的对象,眼见平安的表现跟自己设想的不同,心下也不由诧异。
“哪里?”崔玉君笑着道,“王爷常说,咱们洛州不过是地方宽广些罢了,比不得京城里钟灵毓秀,什么好东西没有?两位是从宫中出来的,就不要说这种话让在下惭愧了。”
“地方宽敞还不令人羡慕么?”平安含笑道,“几位皇子出宫开府时,我也有幸去见识了一番。比之王爷这里,那是差得远了。”
这话里的意思让人不好接,崔玉君干笑了两声,道,“不敢不敢。”
好在已经快到正院,崔玉君便立刻将话题岔了过去。
出乎平安预料的是,他原以为齐王会是个年纪跟皇帝差不多,阴森冷酷心机深沉的中年人模样,结果看到的人却颠覆了他所有的印象。
齐王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存在感极为强烈的大红色广袖外袍。这种浓艳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原本很容易显得妖艳而雌雄莫辩,可穿在齐王身上,去越发衬得他容颜俊美,气质高贵。
他整个人斜靠在软榻上,即便是有人进来也没有动。墨一般头发披散下来,白的皮肤,黑的头发,还有艳红的衣裳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愧是……把王府建得比皇宫还要华丽的齐王爷,这份气质可真是绝了。
其实细看之下,会发现齐王虽然生得好,但却仍然是俊朗的男性容貌。至少比之赵璨那种精致漂亮差得远。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容貌比赵璨还要出色。当然,是跟平日里刻意压住自己外貌的赵璨相比。
见礼过后,齐王只跟他们随意的寒暄了几句,说一番“来到这里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情只管过来找人”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摆手让他们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模样。
要不是之前已经对他有了大致的评估,乍然看到这样一个人,恐怕谁都会以为他只注重骄奢逸乐,根本不可能有野心吧?
崔玉君送了平安他们出去,再转回来,齐王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但面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消失了,换成了平安设想之中的阴冷,“如何?”
“回王爷的话,这两人怕是有些棘手。”崔玉君小心的道。
“嗯?”
崔玉君将方才跟平安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恐怕不是无意,他好像要探咱们的底。”
齐王笑了一声,“我喜欢聪明人。跟他们打交道总是比较令人愉快。”
“王爷的意思是?”
“咱们京城里那位陛下啊……”齐王哼道,“年纪大了,没有了雄心壮志。因为一点小事就将姓齐的赶走,他是什么心思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不过,当真以为人人都会死心塌地的为他们父子的江山劳心劳力,只要给点儿好处就满足了吗?”
“王爷想拉拢那位齐太监?”
“他这般年轻,便做出了那么多的事,心中想来不乏傲气。被赶出京城,又岂会毫无怨言?他不是我们的敌人。”齐王道。
崔玉君微微皱眉,“可是王爷……”
“我心里有数。”齐王道,“他不是敌人,却也未必是朋友。不过,只是做个交易,对彼此都有好处,想来他不会拒绝。”
要是平安知道见了一面之后齐王对自己的判断是这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齐王从人之常情的角度来做定论,得出这个结果也不奇怪。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如果不是因为有赵璨在支持自己,恐怕平安经过了那么多次的起起落落,早就已经对朝廷和皇帝心灰意冷了。
可惜的是,齐王并不知道,平安早就已经对皇帝失望,并且找到了其他的出路,用原本的眼光来判断,自然难免出错。
齐王想的是,如果平安身后还有其他人,想必不会将这样的人才放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偿失了。如果是他的话,至少要将人留在京城。毕竟平安的才能并不在朝堂之上,有没有那个位置反而关系不大。
却不知道平安跟赵璨是这样一种奇葩的相处方式,赵璨不能也不会更不愿意强迫平安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田英很快遇到了来到洛州之后的第一个难题。——水泥厂的选址问题。
因为污染的原因,水泥厂势必不能够建在城内。在城外的话,就需要当地官府批文,同时派遣官兵前往守卫。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在洛州衙门根本做不了主,真正能够做主的是齐王。
可是选址在齐王府的地盘上也就罢了,田英怎么可能答应让齐王派人来帮助自己守卫水泥厂?他本来就怀疑齐王府想要将水泥的配方弄到手,正愁没有机会插手进来呢。
要是真的将安全问题交给齐王那边负责,那可真是个笑话了,到时候监守自盗这种事情,恐怕会变成常事。
在别处田英从来没有担忧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是在为皇帝办事,水泥公司和建筑公司目前都是属于皇帝私人所有的,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官府,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都不敢打这边的主意。
可是齐王府不一样啊。他们本来就肆无忌惮惯了,对于皇帝没有那么畏惧。甚至他们恐怕还会因为挖了皇帝的墙脚而觉得高兴呢。
田英为了这件事辛辛苦苦,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了。水泥厂建不起来,其他的事情自然也都只能搁置。
田英没办法,只能来找平安帮忙。结果平安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他不高兴田英对自己隐隐藏藏,有用的时候才想到他,所以已经提前离开洛州城,往周围的山上钻了。
没错,即使是在洛州,平安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访贤大业。虽然这些隐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出山,但是平安本着不能放过一个人的原则,还是坚持每一个都拜访到。反正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些都很重要。
齐王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东南地区隐居的有德之士,愿意出山的他都已经征辟过了。剩下的都是些难啃的骨头,他并不认为平安能够请得动这些人。
“不过他到现在还记得为朝廷做打算,可真是忠心。”齐王不满意的是这一点,原以为平安会因为自己被贬之事对朝廷离心,可是现在看他的上心程度,显然并非如此。
崔玉君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倒也未必。我看他说不定是为了避出去,免得陷入田英这边的麻烦。”
齐王闻言眼睛一亮,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按理说平安还是田英的下属,他不可能不知道田英的苦恼,却偏偏这时候避出去,莫非是为了对自己示好?
“给田英施压,尽快将事情定下来。”齐王立刻道,“若是他坚持要让官府出人去看守,就答应他吧。”
崔玉君立刻心领神会。
反正说是官府的人,实际上不还是齐王府的人吗?在这洛州城里,连几岁的毛孩子都知道,真正能够做主的人是谁。
齐王府那边松了口,田英虽然心事重重,但最后也不得不答应先将水泥厂建起来。毕竟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耽误时间,事情迟早要做。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平安却回来了!
平安的心情不大好。
因为他走遍了洛州城附近,却发现洛州分明也是山川秀美,钟灵毓秀,周围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隐居。后来平安想想也就明白了,以齐王的性子,若是有人在这附近隐居,他能放过?
所以这些人不是被齐王给笼络了过去,就是知机的搬走,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人在这里隐居了。
平安并不为那些投靠了齐王的人觉得可惜,既然能做出这种选择,就说明并没有多少远见,更不可能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不过一无所获还是让他觉得心情很糟糕,不开心。
这时候田英找上门来,问他水泥厂的保密措施应该怎么做,平安也懒得敷衍他,索性道,“做水泥并不是难事,只要有人有钱,迟早都能弄出来。之前咱们不过是借着皇上的名头,让其他人忌惮,不敢伸手罢了。但是这么暴利的东西,不可能永远都握在朝廷手中,商人们会想方设法的弄到配方。所以防不防结果都差不多。”
平安是真的这么想的。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在某些行业里面,垄断也十分不可取,百花齐放才是最好的状态。所以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后,随着水泥的食用范围越来越广,开放给民间生产是在所难免的事。
你见过哪个朝廷眼皮子浅的将这种民生行业握在手里呢?国家要掌控的是盐铁这类军事物资和产业,对其他行业只需要宏观调控即可。
既然早就有了这种打算,那么借着齐王府的手将之散播出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是这个建议是平安提出来的,难免会有些不能理解的人指责他。但是如果是齐王处心积虑的做了这件事,这个锅自然由他来背了。
所以对于这件事,平安的心态一直很放松。
可是田英不相信,或者说,他不能接受。他就是凭着这件事才能一跃成为皇帝的心腹,掌控者皇帝的钱袋子,现在要他将这生蛋的金母鸡交出去,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然而任凭田英舌灿莲花,平安巍然不动。
田英在最开始的恼羞成怒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最初这些东西,就是平安交到他手里来的,那时候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跟平安交好,怎么后来却反而被这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开始连平安都防备起来了?
平安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疏远自己,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田英悔不当初,只要跟平安交好,没有了水泥厂,自然会有别的,据说那个黄金钟就是跟江南温家合作的……若是能够交给自己,水泥厂怎么能比得上?
他倒也光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便立刻去找平安负荆请罪。“我之前也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犯了错,平安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计较。你说得对,水泥的配方实在一目了然,根本防范不住。只是,如今水泥公司还挂在内库下面,总不能让人平白占了好处去?”
平安道,“那你就给陛下上个折子,阐明此事。想来陛下知道前因后果,知道你已经尽力,也不会责怪。”
也只好如此了。田英见平安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好离开。
虽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但是田英始终不甘心。虽然平安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他相信,只要平安愿意,一定能够想出完美的解决办法,不会让齐王府占了这个好处去。
可谁让他得罪了平安呢?
所以田英也只好一边忙碌,一边盯着齐王府那边,希望能够抓住机会,修复跟平安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在水泥厂开工之后,图书馆的修建也该提上日程了。而田英所看到的机会,就是图书馆的选址问题。
按理说是应该由当地官府来负责的。但是跟水泥厂一样,能做主的是齐王府,官府也没有办法。而齐王府倒是十分配合的帮助他选定图书馆的地址。没错,他们主动提供了齐王府附近那些控制着的土地,表示图书馆可以建在这里,要多大都可以。
图书馆本身是笼络士子的绝佳武器,如果建在齐王府附近,岂不是拉进了大家跟齐王府的距离?到时候他们只知感谢齐王府,却不知为朝廷效力,如何是好?
于是田英立刻过来找平安。他知道平安很看重这件事,总不可能再袖手旁观吧?
然而平安的反应却是让田英瞠目结舌,因为他居然十分高兴的接受了齐王府提供的地方,甚至对提出反对意见的田英觉得奇怪,“齐王府有心扶持文化事业,为图书馆出力,为何不能接受?”
不光如此,平安还接受了齐王府捐赠给图书馆的上万册图书,目前图书馆还没有修好,书还在齐王府里,但是整个洛州的士子听说此事之后,莫不欢欣鼓舞,口里尽是称赞齐王的话。
平安的这种作态,越发让齐王那边确定了他是对皇帝和朝廷有所不满,所以故意为自己行方便。这个结论让齐王大悦,立刻让人请平安前去相见。
寒暄的话不提,齐王满面春风,还备了酒席宴请平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含笑开口,“多谢齐太监对王府的信任和帮助,外人都以为我有什么坏心。其实我不过是为了这洛州城的百姓罢了。毕竟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自然只盼着洛州更好。”
“王爷的心思令人敬服。不管是提供土地还是捐赠图书,都是义举,我想洛州城的百姓们都会感激你的。”平安道。
齐王点点头,又捧了平安几句,再劝了几杯酒,确定平安已经喝得微醺之后,才故作烦恼的开口,“我听人说,齐太监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呢,本王这里有一件烦恼事,可真是日夜萦心,想请齐太监给出个主意啊!”
“王爷谬赞了。”平安眯着眼睛笑,口出狂言,“不过王爷算是找对了人,这天下如今还没有难得住我的事呢!”
“这就好。”齐王道,“东南路多山,土地也称不上肥沃,出产甚少,一直以来都只能从别处购进粮食补充。可是既然地里没有出产,百姓们自然也没有余钱,根本买不起粮食。如此恶性循环,愈演愈烈,如今东南路的百姓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了,不知齐太监有何法可解?”
平安闻言,撑着下巴思量了片刻,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有一物,可解王爷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