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之后,张安仁收到了沈锦程送来的请帖,邀她傍晚去怡园赴宴,作琴诗之雅集,品花鸟之愉情。
“春光盛怒,去后难追;知己四五,来成不速……
名士相倾,翘首以盼。”
……
“沈献章顿首。上安仁先生、上元逸士阁下。”
信上的字雅致客气,通扫一遍,张安仁心间掠过一丝欢愉和茫然。
竟然不只请她一个?
她在心里琢磨这知己四五都是谁……
日头西斜,晚霞映天。
看天色快到了下值的时辰,早晨刚梳洗过的张安仁又要了水洗浴。等热水的当儿,她站在卧室的“熏风柜”边选香方。
今日见她该用什么香熏衣?
早晨公务,她用的是常用的松木焚香,若要去见献章,这味恐怕有老气横秋不解风情之嫌。
张安仁拿起一新配的花木果香嗅了嗅,
不行,这等清甜恐有轻浮之疑。
不知道纠结了多久,张和敲响了门,
“小姐,水备好了。”
“可以就浴。”
张安仁还是没选好熏衣的香方,一时闻哪个都觉得不满意。
她招手唤来张和,
“你闻闻,觉得哪个好?”
张和略微吃惊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拍马道:“小姐调的香,都很好。”
“上品中的雅品。”
张安仁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继续试香。
一主一仆就这么呆站了一刻钟,张安仁一时陷入忘我之境,张和在一边急的团团转,
再不去水都要冷了。
见小姐半天都没选出个所以然,张和忍不住出声催促,
“小姐,快就浴吧。”
“天色不早了。”
“嗯?”
张安仁抬头看向窗外,竟发现晚霞已褪,天边只剩一些微光。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么?
张安仁微微叹息,愧觉自己此番简直是闺阁男儿梳妆见心上人的痴态。
丢了自适之心反而不美,她关上抽屉坐到了一旁,
“青团,我不洗了。”
“给我泡壶茶。”
……
天色微沉,一轮新月挂在天边,将一切照的清亮。
怡园,
张安仁随着引路的丫鬟往会客处走。进了大门便是一座汉白玉影壁,绕着连廊,周围郁郁葱葱,山石树木雅致有趣,曲水环绕,一步一景。
张安仁看着这座比自家清雅金贵的宅院,心头酸涩,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一个劲的咕嘟冒泡,让她头颅沸腾。
皇上富有四海,一出手就是如此大手笔。锦程恐怕也念她的好吧?
她这样吃家底的,家底再厚也比不过皇上。
她还能给她什么?
教她写文章吗?
张安仁自己都觉得好笑。
无心欣赏美景,她只是沉默走着。不时,绕过几处小径,视线豁然开朗,她前方出现一大湖,湖心有一石亭。
里边已经能看到几个绰约人影。
待走近之后,她辨认出来,里边是沈锦程,顾璘,张之焕,陈芳值几人。
她们座前还有位陌生女子在弹琴,琴音袅袅。
隔着湖面见张安仁过来,沈锦程连忙过来迎接,她跑去张安仁面前然后将她拉进亭子,
“免得安仁你去一一拜访,我做主将这几位老师傅都请来一起热闹。”
“你都来认认。”
张安仁看见顾璘,一时无言,七年未见,她看着老了许多。两鬓花白,背也驼了。
“老师……我……”
“我不孝,让您操心了。”
顾璘多年未见张安仁,上次收到她病危的消息还黯然伤神,如今见人活蹦乱跳分毫未少地回京,心下欢喜。
“岱岳,开心些。”
“今日是作乐来的,改日你来我府上我再专门训你。”
张安仁笑着称是,在座的都是长辈,她又一一问好。
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弹琴的女子身上时,脸色立即变得不太好。
那人和她长的有几分像,但是年轻很多。
张安仁目光疑惑,“献章…这位是?”
沈锦程一脸坦荡,“这位是琴师陈玉侬。我第一次见她也很吃惊呢,总觉得像一个人。”
陈玉侬穿着天青色的长袍,头发只用一玉簪挽起,清淡至极。
她那双上挑狭长的丹凤眼眼型和张安仁很像,但是其中少了些傲气,多些温驯。
见那人问到自己,陈玉侬站起来和张安仁行礼,落落大方,
“见过张大人。”
张之焕将张安仁与陈玉侬拉做一堆看,她的手将陈玉侬的脸蛋拨来拨去,
细看几眼之后张之涣抚掌大笑:“真是有趣。素不相识之人,居然能长得如此相像。”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岱岳生了个妹妹。”
见母亲在一边胡说,张安仁涨红了脸颊。
区区琴师而已,怎么能与她相论。若是别人她肯定就发作了,但是席面之人,她一个也没法甩脸。
张安仁挣脱张之涣的手,不发一言。
见张安仁不高兴,陈玉侬知情识趣,
她端起酒杯跟张安仁赔罪,“张大人龙章凤姿,我不及万分之一。”
“哪能相提并论。”
说完陈玉侬将酒一口饮尽,然后识趣地告退。
陈玉侬一直知道自己长的像某个人。正是托了那人的福气,她才被沈大人优待。
今日看见正主,她却觉得不像。那人也穿天青色长袍,但是相形之下,两人一如青松,一如小草。
她的脊梁,是挺不了那么直的。
自从伊令声将她们姐弟俩送给沈大人后,陈玉侬的生活迎来了转机。沈大人还了她的卖身契,还让人教她读书算账。她现在已经脱了贱籍,还考入了银行做公务员。
弟弟跟着沈大人也从无名无分的家伎变成了小侍,两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十分感恩。
沈大人,真的很好……
…………………………
张安仁来了之后,酒席正式开始。珍馐美酒,摆了满桌。
陈芳值嫌氛围不够好,嚷着要行酒令,
云天皎洁,月辉清亮,她指着明月道:“我们五个人从四书上找这个月字,要从头,
说到尾,说差了说乱了照字数罚酒。”
张之涣大笑称好,“为官多年,且看谁把基本功忘了。”
几人听了都很得趣,众推由顾璘开始。
顾璘笑道:“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一边的陈芳值还在想,张安仁嘴快马上接了下句,“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沈锦程笑着不依,“安仁,你看顾阁老下座的是谁。你和我好岳母抢什么话呢,你把第二个字说了让她说什么?该不该罚?”
张安仁错愕,“不兴抢答?”
陈芳值点头:“不兴。”
沈锦程掰起指头数她说了几个字,
她兴奋道:“十杯!”
“安仁,你快饮了吧。”
说完沈锦程就端着酒壶去给她倒酒,
张安仁死死护住酒杯,声音有些委屈,
“哪能一开局就这样,折半吧?”
“你自己忘了规矩,怪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