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十年前了。
西北的天,永远是那么的刺骨冰寒,蛮族纠集了族中所有的男子,大到耄耋老人,小到稚童少年,冒着满族覆灭之凶险,举一族之力来犯。
张老侯爷率兵与蛮族大军于冰谷之中鏖战二十三日,西北军的五千精英损失殆尽,直到最后一日,只剩下区区一百人。那一年,刚满十岁的张止毅然提枪上马,高举张氏战旗,迎着列列寒风,孤身纵马驰向敌阵。
他说:“若我一人之死,可换百人活命,何乐而不为?”
他一面疾驰,一面高喊:“镇北侯世子逃窜!蛮族将士速速击杀!取张止人头者,赏牛羊一千,金银五百!”
蛮族一半兵力都奔着张止而去,张老侯爷以及那一百将士才能厮杀出一条逃生的口子。可不知为何,待消息传入京都之时,就变成了张止临阵脱逃一说。
解释一向没用,张止也乐得装一个纨绔。
他纵马奔逃了许久,与无数追兵搏斗,五日之后,他胸口正中一剑,马匹也被敌人砍下了头颅。
他躲进了一座深山,这山名曰‘药毒’,只因山上多生草药,却皆是毒草,山中又常年毒瘴环绕。
追兵到了此处便勒马而止,张止进了这里必死无疑,无需再追。
张止也的的确确是一个气运不好的小倒霉蛋,药毒山一个月才起一次毒瘴,偏偏就是他逃进去的那一日,毒瘴遮天蔽日,就连毒虫蛇蚁都闭关不出。
他本就身受重伤,再吸了些毒瘴进去,黑白无常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脸色比那一日的雪还要白上三分。
意识濒临消散之际,他仿佛看见了一抹天蓝色,还有一道脆生生的女童的声音:“呦呵,活人!”
“你是......蓝无常吗?”
女童似乎是不高兴了,她踹了他一脚:“我是你爹!”
被踢完这一脚之后,张止就晕死了过去。女童一惊,匆匆趴下去去探他的鼻息,呼吸没了!
再探脉搏,微不可查,再试心跳,几欲停止。
“老天呀!你要死啊!”
女童从怀里拿了一颗药丸塞进张止的嘴里,随即便将身后背着的竹筐移到了胸前,将比自己要高两个头的张止背在身上,他正值少年,跟一头小牛犊似的,身上还穿着铠甲,配着重剑。
“比我养的老母猪还要重......”
大冬天的,女童硬是被累出了一身汗,脸蛋上红扑扑的,她上手脱了他的重甲和长剑,这下背起来总算轻松多了。
连背带拖的,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走成了一个半时辰。女童随手就将张止扔在窑洞的地上,熟练的点了烛火,用小刀划开张止的全身衣物。
他就这样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女童也不管他会不会被冻死,搬了一把椅子垫脚,站在比她人还高的药桌上捣药。
“你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有幸遇见我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若不是今日我服的毒刚好能抵抗瘴毒,我也不会出去,更不会碰上你。若不是今日师父外出云游不在,你一定也会变成他的毒人。”
“喂,你是谁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对了,你有姐姐吗?哈哈,我有一个姐姐,你的姐姐一定不如我姐姐漂亮!”
“你是干什么的呀?怎么身上有这么多的刀伤?你是话本子里常说的的那个......阵前厮杀的将军吗?我看书上说,将军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英雄!但你这小身板,能是将军吗?”
“这个瘴毒我也不太会解,解药就随便做做啦,你也就试着吃吃算了。反正不吃的话,你再过两个时辰也得死,吃了不对的话,现在就会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你若是死了,我会每年的今日给你烧纸钱的,毕竟你是死在我手下的第一个可怜人儿。”
女童像是八辈子都没和活人说过话一样,她也不管张止快死了,根本就不能给她一点回应。就是一直说,一直说,不停地说。
终于,解药做好了。
女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跳下了椅子,随手拿了一个铁漏斗在手里。
她跪坐在张止身边,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张嘴,把漏斗往里头一塞,旋即把那碗刚出炉的汤药直接灌了下去。
呼呼地热气往外冒,女童满意一笑。她算了算时辰,一刻钟后再来探脉搏,若是没死那就是毒解了,若是死了......
女童两肩一塌,瘪了瘪嘴,若是死了,她还得冒着风雪出去给这人挖个坑埋了,又是一项体力活。
她把张止那一身染了血,又被她给剪得破破烂烂的里衣随手扔去一边。翻箱倒柜找了一床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眼下正是解毒的关键时候,人不能失温。
做完这些之后,女童就端着一根蜡烛过来了。她就坐在张止的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毒经。
一刻钟后,张止哑声呻吟:“水......水......”
“呀!活了!”
女童大喜,她把手里的毒经一把拍在桌上,她不顾张止想要喝水的请求,扑身过去探他的脉搏。
虽然还是微弱,但至少不是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死样了。
女童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张止的肩膀,故作老成道:“小伙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你!”
“姑娘......能不能,给口水?”
“水?”女童脸上泛起一抹难色:“我这儿没干净的水,只有毒水,你喝吗?”
张止:“......”
“那我去外头给你弄一点冰雪来吧。”女童撑地起身,“化了也能喝,你等着。”
张止吐出了一口浊气,他费力的睁开双眼,只看到那抹熟悉的天蓝色,提着裙摆,飞奔着跑了出去。
三日之后。
风雪停了,张止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他的嗓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哑。他问过好几次女童这是因为什么,但只要一提这个,女童就总是闪烁其词,说是刀伤的后遗症。
伤在身上,关嗓子何事?
女童又端了一碗雪融化的冰水给他,他细细的看着她,总觉得这幅容颜似曾相识,好像是在京都城里看过一张相似的。
女童探完脉,施完针后,便同张止说道:“风雪已止,我师父也要回来了,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