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前一晚上,镇北侯府里的下人们没有一个能睡觉的,张止更是穿着婚服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自幼周旋于朝局漩涡之中,如同一个鬼魅残影,世间只知张止纨绔之名,不知他心有万民,谋可安国。
今日起,他便是为人夫君者。为人夫,当不负妻子。
天微微亮的时候,明礼便被山茶和李嬷嬷给架了出来,江瞳和江夫人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卫氏和王姨娘在外头院子忙着清点嫁妆。
嫁衣是张止昨夜才派人姗姗来迟的送来的,工期很赶,但他又非要最好的,一点也不肯将就。于是将宫里尚功局的全部绣娘集中到了侯府,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才得了这么一件宛若天边流霞云彩的大婚嫁衣。
听闻,这三天里,就连皇后娘娘想做一件衣裙也得等着明礼这件嫁衣完成之后。
“弃晦特意入宫去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赐下凤纹样式,绣于嫁衣之上。”江夫人满脸的欣喜之色,她拉着明礼站在铜镜之前,点着一处,说道:“瞧,这便是凤纹了。”
大齐讲究嫡庶尊卑有别,凤袍只有皇后与嫡公主可用。
明礼肤若凝脂,因着昨夜睡好了,雪白的肤色中间透着一点粉红,嫩的都能掐出水来,唇脂已上,朱红娇俏。她微张双臂,凝视着镜中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这一身嫁衣用的是比浮光锦还要名贵的月光锦段,九十九颗东珠点缀其上,金线绣凤凰牡丹纹,腰束以苏绣为主,绘花草流云瑞纹。她还未挽髻,一头犹如黛色山泉的青丝流淌下来,柔亮润泽无比。
江夫人招呼着江瞳给明礼搬来一张凳子,就在铜镜前坐下,她绕到身后,拿着桃木梳为她梳头。
“一梳,愿你平安无疾。”
“二梳,盼你夫妇和睦。”
“三梳,祈你一生顺遂。”
“四梳,望你得偿所愿。”
“五梳,想你前路坦荡。”
“六梳,求你无灾无难。”
六梳完毕,江夫人就停在了原处,迟迟不动作也不发一言。明礼看着镜子里的江夫人,喊了她一声:“姨母?”
“哎。”江夫人猛然醒神,两滴泪随之落下,赶紧道:“我走神了我走神了,我是想起你母亲出嫁时,也是我为她挽的发髻,一时感伤罢了。”
明礼默然,她道:“那还请姨母费心,再为我挽一次花髻了。”
“自该如此。”
江夫人的手极巧,三两下便挽出了一个漂亮的花髻,但这最后一根收尾的簪子上她却犯了难。
女子出嫁的最后一根尾簪一贯是由母亲赠予,但明礼生母早亡,嫡母不慈,江夫人又恰好忘记了这一桩事。
以至于,现下竟然无簪可用。
“二姑娘,用这一根吧。”山茶捧着一个锦盒走过来,里面躺着一根平平无奇的檀木天枝簪。
江夫人问道:“这是何人送的?”
江瞳一笑,答道:“是我家姑娘的。”
这句话落于旁人耳中或许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明礼却听懂了,这根檀木天枝簪是姐姐的。
明礼鼻尖微酸,眼眶一热,“好,就簪这一根吧。”
见明礼发了话,江夫人自然没什么意义,她将其簪入了明礼的发间,“漂亮极了。”
明礼不似京都城里的世家小姐们,喜爱衣裙脂粉一类的。她只有简单的几身素衣,一根银簪,她本就生得好看,只是眉目冷清了些,这一下穿了红衣,戴了金饰,竟恰似一朵傲然于风雪之中的娇艳玫瑰,明艳动人。
卫氏从屋外进来,她今日也选了一身喜庆颜色的衣裙,一入门便被明礼的姿色惊艳,她叹道:“从前只道二姑娘清丽,不曾经,竟是绝艳!二姑娘收拾好了吗?外头,张小世子可早等了半个时辰了呢。”
此言一出,满屋子都愣了。
明礼的眸中闪过一抹愕然,他怎么自个儿来接亲了?接亲之事,一直由男方兄弟前来,除非女方是高嫁。
相府嫡女与侯门世子算是门当户对,明礼又是二嫁,如此铺张奢靡也就算了,张止还亲自过来了。
江瞳却是一副早就了然的神情,解释道:“师兄说,成婚要有诚意,他怕你没感受到他的诚意,路上一个不高兴,当场逃婚了。”
明礼神色一动,忍下了笑意。
“走吧。”
明礼手里拿着掩面团扇,山茶和江瞳一左一右的扶着她,李嬷嬷在前方开道,六六在后面提留着三四个花篮撒花。
今日这场婚礼,明伯远和孟氏只是简单的出了个面,象征性的送了几件贵重首饰便匆匆离开去招呼宾客了。
宴席那边,才是他们的主场,
明器今日换了一身大红衣袍,他方才正在与人说笑,听到这边的动静赶忙结束,快步跑来在明礼面前蹲下:“二妹妹,上来,大哥背你出去!”
“大哥哥?”
明礼有些意外明器会来背她。山茶扶着她伏身在明器的背上,明器常年混迹赌场,一身的酒味,今日特意用了熏香,是梅竹香气。
他慢慢直起腰,生怕晃了背上的明礼。
他闷声道:“张家给的聘礼太多,大伯夫妇俩是个黑心肠,给你的那点嫁妆去了侯府一定会被人瞧不上!二妹妹,我添了三抬嫁妆给你,那里面是我这些年来赌赢的所有银两,我在钱庄里全兑成了现银,等会儿上了街,让人打开,满满一箱的银子,保管叫人震撼非常,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明礼心尖一酸,她去聚财楼救下明器,完全是因利益所趋,可他竟如此真心相待......
“从前,我没有一日尽过做哥哥的责任。如今想疼疼你,你却又嫁给张止那个纨绔了。”明器喉头一哽:“二妹妹,出嫁之后也别忘了,你一直有哥哥的。若在张家过的不舒心,那就和离。受了委屈,也和离。”
接下去,明器将张止从小到大的德行骂了个遍,细数他张家千百年来没有一个好人。
终于,他走到了花轿前,见着了张止,才闭上了口。
明器将明礼轻轻放下,他啜泣着,已然哭成了个泪人。明礼透过团扇看他,忍不住的想笑。
山茶刚欲上前去扶明礼入轿,张止便走了过来,他一袭红袍,踏微光而来,伸手扶上了她的手臂。
张止眉眼含笑,令人如沐春风,他立于她的面前:“时间仓促,简陋了些,夫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