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那边,时刻注意着裴先生的消息。”宗延黎略微皱眉,手指轻点着桌面道:“鲁国那边也继续盯着。”
“是。”桑才杰连忙俯身应下了。
宗延黎还未能将乌桓这档子事理清楚,就收到了母亲送来的家书。
大伯母周氏,病逝于归云庵,留下遗愿请家主允她一封和离,以周家姑娘之名葬于山野,今生她为宗延氏妇,还报昔日于宗延宏峰之情,来世不做将军妻。
求一封和离书送归她自由身。
周氏用了一辈子将自己禁锢在原地,或许很多人不明白周氏何必如此,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当年大伯父倾心周氏,二人可称得上郎有情妾有意,两心相许才成就的这一段姻缘。
可惜,老天不长眼生生叫相爱的两人阴阳相隔。
宗延黎看着母亲的书信,其中夹了一页大伯母的遗书抄录,书中字字句句透着几分悲凉,她守着自己的忠贞一心度过了漫长的年月,临终之际终于做回了自己。
言语之中带着释然和解脱,未曾有只言片语提及宗延宏图,或许那一句愿来生再不做将军妻,不为将门妇,已是她的答案。
如今宗延黎身为宗延氏家主,周氏丧夫多年,这封和离书早该给她了。
宗延黎提笔,以宗延氏家主之名,代大伯父为周氏写下了这封迟来了大半辈子的和离书,心下满是唏嘘之色,看着那未干的墨迹,良久还是派人传了个口信去昌丰郡给二伯。
这封和离书先送达了淮安祖宅,得几位族老过目,最后将周氏之名从宗延氏族谱之中剔除。
如此方才如愿将那和离书送至周氏灵堂,放入其棺木之中随身下葬,立碑刻字所留乃周氏女娘,而非宗延氏宗妇。
那禁锢了周氏一生的枷锁在此刻彻底卸去,也算是……如愿了。
夏至到来,宗延黎再一次收到了裴良来信,信中内容愈发简短,提及乌桓得了一只猛虎,欲要将其驯服送给将军,让他们再留些时日。
“乌桓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话术,分明是故意扣下裴先生。”蒙奇一拳砸在了桌上道:“什么宝物,什么驯虎,都是借口!”
“如此拖延下去,裴先生都能在乌桓娶妻了!”蒙奇这话顿时让众人忍俊不禁,龙飞光咳嗽了两声说道:“将军,我看乌桓确实有此等嫌疑,是要扣下裴先生?”
“那么扣下裴先生的目的是什么呢?”詹皓月略微扬眉道:“难道是想以财色诱之,欲要策反裴先生?”
“裴先生可不像是会为财色所迷之人。”庄承弼幽幽说道。
“乌桓与鲁国也不见为往来,凭都哲的本事,当做不出威逼之事。”若都哲胆敢威逼,那么就要做好承受灭国的准备,北国国土之上的血还未干涸呢!
众人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宗延黎让人断了乌桓和大乾的商路也没引发什么作用,更不见乌桓露出什么马脚。
另一边宁池来信,贺嘉荣回京之后祭拜了亡母,待在皇宫之中甚至都不曾与朝臣来往,更不见有别的什么动作,老老实实的让人试探不出什么来,就连平亲王都未曾查到什么。
宗延黎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六月,宗延黎养足兵力再度发兵,直指鲁国而去。
西桐关,鲁兵驻守之处,得见了大乾兵马之时,众多守城之军心底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念头,终于还是来了。
“将劝降书送去。”宗延黎本着先礼后兵的准则,命几位先生呕心沥血书写了劝降书,大谈大乾铁骑北伐而来,破北国而成今日,北国国君尚能一腔热血为百姓而降,鲁国可别不识抬举。
“狂妄!”卑恩斯粗略扫了一眼劝降书便是气的脸色铁青,一巴掌将那纸张拍在了桌案上怒道:“我鲁国兵强马壮,岂是区区北国能比拟!”
“这哪是劝降,分明是打我的脸!”卑恩斯披挂去了城墙之上,当着宗延黎的面撕了劝降书大骂:“要打就打!要战便战!老子奉陪到底!”
鲁国不似北国,先是经受齐国之战,后又败于宗延黎之手。
如今的鲁国兵力依旧充盈,且帐下猛将众多,若当真能被一纸劝降书就劝降了,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故而得见卑恩斯此举也不觉得意外,只管叫阵去罢了。
双方人马都是老熟人了,无论谁出战都有应对之法,这叫阵对战胜负参半,谁也没讨着什么好处。
鲁国可不像是北国,只敢守在关内不出战的,卑恩斯没少出城搞突袭,你追我咬的打来打去,宗延黎也没尝到什么甜头,这攻城之势逐渐慢了下来。
“鲁国难破,需借助外力。”宗延黎端坐军帐之中,桌案上铺开纸张,她垂首一边书写一边说道:“将这书信送至太后手中,命蔡康裕调攻城战车和弩车运送而来。”
自当初得攻城弩等图纸之后,这些年用以军事,而后反复改良。
因耗资巨大,且人力物力所需太多,而大乾立国战事不断,领土扩张极为迅猛,这等要事进行的缓慢,国库存银用于民,这才导致这战车督造数十年来都在暗中进行。
宗延黎所用的战车弓弩都还是旧的,经历诸多战事损耗严重,如今也是十不存一了。
从大乾运送战车而来,耗费的时间久,路途也相当遥远,若非鲁国难以攻破,她也不想如此劳民,但是若跟鲁国硬磕下去,那完全是用将士们的民填窟窿,她岂会如此?
宗延黎吹干墨迹,小心装好递给高飞林道:“此事不可声张,你亲自送去,一切小心。”
“是。”高飞林小心接过,将信揣进了怀中。
“若有难处,带着我的信物去见宁池和平亲王相助,务必将战车运送而至。”宗延黎细细吩咐,高飞林点头应着。
“如今乌桓情势不明,贺嘉荣突然回京,我担心有人暗中筹谋,你亲自去办我才安心。”高飞林再无二话,听从军令简单收拾了一下,未曾惊动旁人连夜离开大营。
高飞林离开之后,旁人问及宗延黎也只说另有要事安排他,左右不过一个亲兵,除去龙飞光等人多问两句,旁人也并无多问的意思。
七月之际,裴良再一次送来书信,言说赛雅王后即将临盆,都哲将军极力请求让他们一同见证,说是乌桓大祭司有言,此子乃是祥瑞而生,都哲欲立王储。
信中言说裴良他们此去是代表宗延黎前去,都哲未能亲自让宗延黎观礼很是遗憾,故而请裴良一定要留下。
宗延黎拧着眉看着这封书信,总觉得这信愈发的像是裴良的求援信了。
“再等一等。”宗延黎沉下心来说道:“待攻城战车顺利运送而至,即刻命人前去接应裴先生。”
“我且回信一封。”宗延黎提笔给裴良回信,又给都哲写信道贺,再表示对他如此有心很是感动,最后大吐苦水提及鲁国难以攻下,裴良和白修筠乃是她帐下猛将,万不可再多留。
请都哲早日送归,言语之中隐隐含着几分警告和不悦,更在话语之中提到:“若都将军当真如此念及愚兄,愚兄亦可亲赴乌桓。”
落笔顿住,宗延黎眯了眯眼放下笔,又看了一遍措词,最后唤了桑才杰入内,让他将信送出。
夏日里的风吹的人闷热,许久未曾得见宗延光赫,乍一见看到了那黑煤球一样的宗延光赫,让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道:“看来每日的训练很是刻苦,瞧这晒的……”
“父亲。”宗延光赫龇牙露出笑,那大白牙在烈阳下很是显眼。
“长个了?”宗延黎看着宗延光赫蹿起来的个头,扬了扬眉笑道:“来,我看看你刀法可有精进。”
“请父亲指教!”宗延光赫大喜,当下与宗延黎在帐外打起来了。
宗延黎不疾不徐的一只手与之对战,宗延光赫这刀式练的不错,但是力量方面实在是一般,到底不是宗延氏的血脉,这力道也就是普通人的范畴,虽刻苦练稍有增长,可是也绝对比不过宗延黎。
对战结束,宗延光赫收到,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手掌,略带几分紧张的看向宗延黎。
宗延黎笑看着他道:“不错,如今刀式已小有所成,需聚气成势。”
“力弱不算什么。”宗延黎看着宗延光赫说道:“你还小,多练练。”
“给你的兵书可都看完了?”宗延黎招手领着宗延光赫进了帐内询问道。
“看的差不多了,还有些不懂之处……”
帐外詹皓月瞧着那入帐的父子二人,很懂事的没有去打扰,转头邀了周沧去寻陆沛白品茗,裴良不在詹皓月没事就去骚扰周沧,以至于周沧这个素来独行之众也莫名多了许多事。
陆沛白的军帐外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遮阴,为的就是招待詹皓月几人。
陆沛白毕竟是女子,他们虽为同僚却也不好入帐去,免得落人口舌,所以就在她帐外搭了这么个棚子。
“新茶?”詹皓月兴冲冲的过来,还未入座就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茶香。
“无咎先生来的正巧。”陆沛白依旧是一身青衣的扮相,手中拿着把扇子摇着散热,抬眼看向詹皓月和周沧,对着后者微微颔首点头示意。
“是将军送来的?”詹皓月入座,笑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罐子,瞧着北国的印记啧了一声笑道:“将军真是大方,昔日北国御用之物竟也拿来给咱们享受了。”
“你们也没少得好东西,何必来羡慕我?”陆沛白笑了笑。
他们打下的北国,这些完全是属于他们的战利品,詹皓月得了文玩古画,周沧也得了上等的砚台狼毫,那都是北国之中搜刮来的,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自跟着宗延黎以来,可从未受过亏待啊!
“香,真是香……”詹皓月极得雅趣,旁边周沧也是扬眉笑了笑,谁能想到在这战火中心,竟还能品茗。
“往日你们也经常如此?”周沧感受着舌尖茶香甘甜,简直都快忘了昔日他也曾如此自在。
“怎么,你家沙将军苛待你?”詹皓月笑呵呵的看向周沧道。
周沧:“……”
倒也不必这么踩一捧一的。
他只是觉得宗延黎御下甚是厉害,如此放纵之下竟还能养出这样强大之军,帐下兵卒们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那巡卫得见他们安然的坐在这里品茗,竟无人苛责眼红,行状告之举。
那些兵卒目不斜视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偶然有相熟的还会跑过来讨一杯茶喝。
只是最普通的兵卒罢了,詹皓月和陆沛白也不介意,见他喝不出什么滋味,还会笑骂两句:“别糟蹋了我的茶,找箫大夫喝你的解暑汤去!”
那兵卒笑嘻嘻的跑了,如此亲和又寻常的事情常有。
如此看来,见陆沛白一介女流在军营之中同样受敬重,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你们竟也不叫我。”庄承弼闻讯而来的时候,那茶都喝了半壶了,登时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詹皓月愣是送了个棋谱赔礼方才让其满意。
“天气太热,你这躲在帐中不肯出来,我哪想这么多?”詹皓月可真是觉得冤枉。
“我不与你说。”庄承弼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递给陆沛白道:“曾听将军提及明溪先生琴技惊人,我今日收拾书箱翻出一本旧琴谱,我音律一般,这琴谱留在我这也是浪费。”
“明溪先生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庄承弼笑着说道。
他这来就来,竟还带着礼来的姿态让詹皓月两人惊呆了,再一看手边半杯茶,突然有点如坐针毡。
陆沛白略有些惊喜接过笑道:“庄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多谢。”
周沧第一次如此与詹皓月同气连枝,双双怒瞪着庄承弼,庄承弼状若不知,捧着热茶抿了一口,赞叹陆沛白煮茶手艺愈发精湛了。
然后当天夜里陆沛白看着桌上詹皓月和周沧二人送来的‘礼’颇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