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
杨烟盯着他,同样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
“杜公子想收我可是来晚了一步。我现在已是张公子门客,若我平白无故丢了,他定会满京城地找。而若你动了我,他定饶不了你。”
她想了一圈杜风可能忌讳的人,也就只能想起个张万宁。
毕竟两人之前就有点过节,她索性不管不顾地扯起谎来,狐假虎威一番。
“怎么,那个笑面虎的能看得起你?”杜风突然笑眯眯地问。
杨烟想起她的信物,便从怀中摸出张万宁给的鸡血石印章轻轻一扬。
印钮上那大名鼎鼎的精致熏笼杜风也是认得的——那是张氏的标识。
他不自觉地从榻上探身向前细看,眼神中多了分震惊。
杨烟不慌不忙地把印章塞回去,慢悠悠道:“我既是幻戏师,杜公子又怎知除了娱人,不能有别的大用处?不信你好好看看我。”
杨烟突然引导他,杜风闻声望向她。
迎面一缕香风弥散后,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一只通体斑斓的猛虎,吟啸着向自己扑来。
“救命!”杜风发出一声惨叫,这次四名侍卫闻声一同冲了进来。
却只见杜风捂着头闭着眼蜷在榻上,杨烟还是跪坐在地上。
手中却在玩着一团上上下下游动的火苗。
几把刀瞬间架上了她的脖子。
侍卫们却意外于这人手里把玩的火,眼睛里皆写满惊异。
杨烟身形未动,含笑环顾了四人一圈,引着火苗掠向寒冷如冰的刀刃,火苗跳动了几下就化成一缕青烟。
然而下一秒钟,几名黑衣侍卫突然应声倒地。
“你!”杜风才从惊惧中直起身子,立刻瞪大了眼睛。
“使得什么阴招,竟敢耍我?你以为今天真能活着出去?”
“杜公子,你只怕不知道,我还是一名制香师,还是一名修道者呢?”
杨烟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红色纸鸟,只轻轻一甩,那鸟便扑腾着翅膀轻飘飘地飞出房门,又继续向远处飞去……
杜风反应慢了半拍,踉跄着下塌去追,可还没到房门口,纸鸟已经飞跃了池塘,飞出了院墙。
“来人!”杜风大吼。
隆隆的脚步声自前院响起时,杜风已经捡起地上的一把刀,向着杨烟便要劈过去。
“您不能杀我。”
杨烟突然道,盯着他的眼神直让他发怵,刀也就僵在了半空中。
“张公子是我效忠之人,亦是我知己好友,恐怕杜公子之前没打听清楚这层关系,这不怪您。而京城还有几家权贵这两天也邀我去表演幻戏,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失踪的。”
“我坐您这边的马车离开客栈,客人们已是有目共睹,现在这信使又已飞出,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飞到枢密府。到时您这外宅可就保不住了,枢密使要是参上一本,您父亲……户部尚书……不得好好斟酌斟酌,您这房间布置得……合适吗?”
杨烟凝视着他:“若您立刻将我蒙眼放走,我既记不住宅子方位,也无凭证告您,只当今日事未发生过,小人便马上召回信使。其中利害,您大可自己考量。”
杜风手中的刀颓然掉到了地上。
他虽不信这套说辞,但见杨烟确实会点神叨叨的诡术,甚至将自己的贴身侍卫都迷倒,他的命岂不也握在她手上?
而他更不能为了一点个人私欲冒险搭上父亲的前程,何况这外院本就是他偷设,即使只被父亲知道,他的小命也要去半条。
几个小厮侍卫连着段书卿都正闻声赶来。
还未过桥,杜风便命他们原地待命,转而关上了房门。
果然,他父亲……是他的命门。
见杜风终于露了底,杨烟心下一松,只轻轻在几名侍卫面上抚过,几人便幽幽转醒,立刻跳起来要再将杨烟制住。
“晚了,白养你们了,一群蠢货!”
杜风手一挥怒斥着让侍卫退下,室内只留他和杨烟二人。
“我怎么就能信放你走了,你就不会去告我?”
杜风突然抬手掐上了杨烟的脖子,力道却并不重,气势上显然已至强弩之末。
似觉得杨烟太脏,他又慌地把手放了下来,从怀中抽出帕子擦了擦。
杨烟抿嘴一笑,似嘲弄又似无奈:“公子应该是个聪明人,难道不明白以我的手艺,真要想跑一早就能逃走了么?先逃走再去揭发你或者告于你父,岂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为何还要等到现在?”
杨烟层层发问,杜风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
这下他的确无路可进,只能选择后退了。
本以为自己是猎手,结果反被猎物逼地放下了弓弩。
见杜风心思似已回转,杨烟无奈叹了口气,声音登时软了下来:“小人知公子诗文俱佳,行事风流不拘礼法。蒙杜公子错爱,我若孑然一身,或许还真愿与公子做一对不问世事的鸳鸯。但既已淌了京城这浑水,就无法与您结下纯粹情谊了。”
“我知逃跑只是一时之计,而非两全之策。小人身份卑微,只图自保,不敢与公子结仇。”
杨烟说着便跪拜作揖:“望公子容我全身而退,我定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而‘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于公子您,朝秦暮楚的不如怜取眼前有情人。”
这一番入情剖白让杜风心下一抖,猜测杨烟好像知晓些什么。
杨烟又从袖中掏出折扇,双手举过头递还给他:“物归原主。”
杜风盯着她,却没有伸手来接,眼神里更多的是嫌弃:“送给你了,我,不要了。”
既指扇子,也指眼前这个人,话刚说完就听有什么轻轻叩门。
杨烟将折扇收起,抢上前拉开房门,只见那红色纸鸟已翩翩飞回,高高飞掠而来,落到了杨烟的肩膀上。
杨烟伸手一抚,纸鸟便化作一团火焰消失无踪,她转身抬眸笑到:“现在已无牵制公子之物,杜公子可能如约放我?”
最后她总要赌一把的,赌杜风的信用和良知,若这人坏得彻底、出尔反尔,她也必破釜沉舟。
杜风瞥了她一眼,只底气不足地嗫喏道:“本少爷也不是那不通达事理之人——”
话音未落却有一小厮来报,说段书卿此刻竟欲跳河寻死,嘴上还唱着:
“公子既已觅良人,他只能断缘绝情,画楼听雨皆成春梦,海誓山盟到底无凭……”
杜风听闻连忙跑出门去,也没有空再理会杨烟,只吩咐小厮给她蒙眼绑了送走。
眼睛却追着小池塘边期期艾艾正挣着往里跳的青衫书生,几个侍卫正努力地拦着他……
杨烟硬生生忍住了笑,这波救场真是及时,真亏他想得出来还演得出来。
看这一池的冰块,即使跳下去又能怎样?
可偏偏世上事沾了“情”就说不清了,且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杨烟始终不理解段书卿眼中杜风“温文尔雅”在哪里,当然更理解不了此刻的杜风究竟在急个啥……
真是婉转事、忙煞人间痴儿女,这一场也许没有未来的情事终始,只能由时间给出答案。
这天晌午,杨烟被蒙着眼睛却没被送回客栈,而是直接松绑后给扔到了朱雀大街上。
她撕掉眼前的黑布,才重新感受到刺眼的阳光,终于长舒一口气,感慨——活着真好。
另一边,杜公子终于哄回寻死觅活的段书卿,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再不找旁人,还送了他一块成色极好的碧玉佩。
而热水烧好后,杜公子便趁机执了他的手揽着他的腰身共浴了。
只是在搂到段书卿细腰的刹那,杜风心头不由一怔,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这感觉和那幻戏师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