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切磋之后,几人用过午饭,一番武学心得上的交谈,白家人说封傲二人听着,偶尔才出言点一两句,白家人受益,受益最多的自然是郑宥廷。
其后,便由五爷和白九戈带领,请封傲移步到后院。
白师娘年岁未至一甲,与前任掌门老夫少妻,孕育有一女。前任掌门去世后,她便安居一室潜心修佛,走进庭院便能闻见淡淡的檀香,看见一颗醒目的菩提树。经过菩提树时,白九戈二人停下来拜了拜,态度虔诚,走过之后才出声道:“您别看这颗菩提树只有榕树大小,算起年份来,已经超过五百年了。宝树有灵,庇护我们白家不易。让前辈见笑了。”
封傲虽无信仰,但对于他们的举动却也见怪不怪。他在异世时那里人的信仰才是真正心人如一,遵守教义十分严苛,三叩九拜都是最基本的,如今人都讲究自由平等,对于这些礼教已经简略了许多,更没什么稀奇。“掌门。”一个身着古朴的双髻丫头见礼,对两位客人福了福身并没有任何好奇打量,而是低着头,听白九戈问话回话也轻声细语态度恭谨:“回禀掌门,夫人午睡已醒来,得了信已在主厅备茶迎客。”
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场面,却让郑宥廷晃神。他在现世生活久了,第一次直观地面对这样古朴而上下分明的环境,难免有些惊讶。早便听说隐士世家都是世代不变的家奴,没想到在人性解放到如此地步的时空里,还有人保留着古老的尊卑,这些人的虔诚完全不同于世家人聘用付薪的佣人,最底层的东西反而能更直观地显露隐世家族的底蕴。
郑宥廷看了眼完全无感的封傲,定了定神,随几人入内。他不知道对于前世前仆后佣的封傲而言,在那个奴隶可以直接买卖的时代,这些家奴完全不够看。
首位上的女人脸上没有血色,没有上妆脸上的细纹清晰可见,精神却还算好,气质温婉,正用着一碗燕窝,见了他们,便递给身边的仆人。
“拜见掌门。”
“拜见师娘。”
老女仆与白九戈二人见礼毕,白师娘看向封傲二人,微福了福身,婉言笑道:“两位贵客登门,我老婆子没能亲迎,实在太失礼了,在此同二位告罪一声。”
封傲伸手虚抬请她起来,回了一礼,道:“夫人客气,原本也是我们师徒二人蒙受贵府庇护,何来失礼一说。”
白师娘手帕掩嘴,凤眼弯了弯,“先生多礼,快请坐吧。我这辈子也算见人无数,今日见二位风姿才知鄙陋,咱们隐世家族数一遍都难找出先生这般人物,说什么庇护,当是我们白府蓬荜生辉才是。”
五爷见状出声道:“师娘,您就先别和封先生讲礼了,快请先生帮忙看诊才是紧要。”
他从前在白家就是备受长辈宠爱,师父和几位长老对他寄予厚望,关爱之余难免严苛,而师娘却是温柔关怀,无微不至的照顾,亦母亦姐,如今看她病重,自是心焦,不耐看这些客套话。
白师娘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白九戈也笑笑道:“前辈不讲究虚礼,师娘就不要怪罪五哥了,我们都担心您呢。”
“这两个孩子……让先生见笑了。”白师娘笑了起来。
封傲上前施了一礼,便给白夫人诊脉。按说他的医术在魔宫连子墨最差的弟子都比不上,半桶水水平,但在现世,哪怕是传承了千年的隐士世家里很多古医术也早已失传,反而显出他的高招来。
须臾,封傲起身回到座位,白五矛二人等不及地追问,小心地看封傲的表情,生怕看出什么不妥来。
封傲没理会他们,沉吟片刻,道:“白夫人并未习武,却中了这么阴损的硬功袭击,若没有贵人,恐怕夫人当场便不可能再活。”
白师娘知道他意在询问,也不隐瞒,道:“我确实是受了伤,若非当时他们师父给我喂了一颗救命药,这条命早便交代了。不过,那药是白家独门秘药,而且药方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了,这最后一颗我服用后,谁也说不清方子,不知是否影响先生……”
封傲摆了摆手,“无妨。我不过好奇罢了。”
白五矛心急如焚,“哎呀,封先生,这方子的事以后再说,我师娘的病可还有转机?”
“五矛,不得无礼。”
白师娘严厉地喝了声,郑宥廷瞧见五爷五大三粗的模样,听言有些忍俊不禁,忙低头喝茶才算没有失礼人前。封傲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侧脸紧绷,知他忍笑,不由露出笑容,戏谑地睨了他一眼。
白五矛看在眼里,不由暗骂:这不要脸的师徒打情骂俏也不挑时间,真是急煞人也。
他重重咳了一声,封傲收起笑脸,也不同五爷计较,说道:“夫人这病需要内家高手早晚以刚劲之气推宫过血。”见白五矛二人眼睛亮起就要说话,他截住道:“其实夫人的病症没什么难度,以前给夫人看诊的人却不曾对你们说过,可知为何?”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白师娘皱了皱眉率先想到了其中的为难之处。
“这种内伤非常霸道,只能用至阳之气抵御,夫人有生之年早晚两次都不能中断。纵使有人能不辞辛苦,但修炼至阳内功的人本就难得——”
“二哥三哥还有我和九弟修炼的都是主阳的内功,不可用吗?”
“勉强可用。”
“太好——”
封傲摇了摇头,“你们的功力不到家,就算能够输入夫人体内,两者相冲,只会让白夫人伤上加伤。”
白五矛跌回座上,看了看淡然的师娘,不知怎地就想起最初万念俱灰的自己,他燃起一丝希望看向封傲,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封傲的内功至阳,而且功力……白五矛顿住,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让封傲一生为白夫人输送内里化解体内的阴损残力,怎么可能?至亲之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能何况是毫无瓜葛又冷心冷情的封傲呢。
白五矛抹了抹脸,恨声道:“如果师父和三师伯还在的话……”
白九戈哑然,心中阵痛。
白师娘比两个小辈沉静多了,一则她早不对自己的病情抱有希望,二来若不是放不下女儿和小辈们,她原本不会选择苟活,对于死亡,她欣然接受,并不惧怕。
她笑了笑,安抚了白五矛二人两句,对封傲道:“先生的话还未说完吧。”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封傲见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说道:“虽然治病的法子不可行,难以延年,但也有些草药能够缓解夫人的病痛。”
白师娘一怔,白五矛先于张口的白九戈急声道:“什么草药?”
下人伺候笔墨,封傲在纸上写下两株草药的名字和特征,略画了一个草图,交给白九戈,道:“这是两味主药,我在外面没有听闻应该是失传了,你们只是看能不能找到吧。其他药草倒是简单,等你们找到主药,我把方子开给你们便可。”
白九戈道谢,小心地接过,与白五矛看了眼,发现是全然陌生的草药。白九戈等不及吩咐人誊抄,分别送往两个隐士世家中的古医世家,另外的送给几个长老动用白家所有人脉去寻找药草。
白师娘出言感激,“让先生费心了。”
封傲道:“举手之劳。”
其实,还有另一种缓解办法,那就是以至阳的内力灌注银针,以针灸的办法止疼,白九戈目前的功力就可以做到。只不过习武之人练就一身功力不易,灌注银针损耗非常大,这种治标并不治本的办法他便没有说。或许白家师兄弟愿意付出,但这位白夫人恐怕不能接受他们的牺牲,届时若自伤一了百了不拖累小辈而弄巧成拙,封傲纵然无错和白家的交情也要断送。
白师娘却不会因为他言语平淡就抹掉其中恩情,出声吩咐身边的老仆一句,老仆应声退下。
说话功夫,一个年轻女人快步跑了进来:“母亲。”
正是先掌门老来得的独女,长相与白夫人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全然不同她的婉约,反而如火般骄艳。她年至二十五六,比白五矛等人小了许多,同辈的几个师兄都当女儿对待,备受宠爱,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你就是九哥请来的神医吗?我母亲的病怎么样,你有办法对吗?”见了在场的两个陌生人,白青青盯着二人看了一遍,锁定封傲急声问道。
白九戈连忙拉住她,道:“青青,不得对前辈无礼。”
白青青看他脸色就明白这一次看诊同样没有达到她所想要的结果,顿时变了脸色,瞪向封傲:“连我母亲的病都治不好,你配称什么神医?不知所谓,打着旗号来我们白家骗——唔唔!”
“不许乱说!”白九戈捂住她的嘴,少有的严厉让白青青畏缩了一下,不敢挣扎,乖顺下来。“前辈,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没有规矩,还请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白师娘欲责骂,老女仆正巧端着托盘出来,白青青打眼看到托盘中的玉佩,登时撑大眼睛,在白九戈松懈的时候拉下他的手叫道:“母亲,这是黑龙玉?你竟然要给一个外人?!他凭什么——唔唔唔!”
放开我!
白九戈脸色难看,没理会她的眼神,一点没有手软地点住她的哑穴,拧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动。
白师娘气恼地呵斥:“闭嘴!我平素怎么教导你的?对长辈如此无礼不知轻重,九戈,带她下去领罚,抄百遍家规门规,你们谁都不准宽恕偏帮她!”
“!!”白青青不敢置信。家规就有一本书那么厚,更何况是厚如字典的门规!她母亲最生气的时候都不曾对她这样严厉过。
“是,师娘。”白九戈不敢耽搁,歉意地看了封傲一眼,将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同样如疾风一般带走了。
白师娘尴尬,对封傲道:“是我教女无方,实在惭愧。”
封傲却未放在心上,说道:“令爱也是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白五矛干咳了两声,小心道:“封先生,错在我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一次就记在我老五头上了,若有差遣,只管说。”他走的时候白青青还是个小女孩,哪怕当初和他再亲近,相隔这么多年,他顾念这个孩子,白青青却和他生分了,方才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在场除了郑宥廷,唯独他最清楚封傲睚眦必报的本性,他是不会忍受委屈的人,让他受辱受骂的人也通常没有第二次张口的机会。
别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实在是怕了封傲。封傲就算真心不计较,那他也得把这份便宜还给封傲,免得哪日他不痛快想起这一遭来,那自己和白家才是真正的不痛快呢。
封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白五矛赔笑了两声,对白师娘道:“师娘,封先生说不在意便不会计较,您别放心上了,青青我们几个都会看着的。”他义正言辞,摆摆手让老女仆将玉佩端到封傲与郑宥廷之间的矮几上,笑道:“也不怪青青急眼,这块黑龙玉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虽然不知原理,但我们白家几代传下来,这块玉确实有助人练功的功效,能够平复习武之人的心境,温和经脉,带在身上修炼内功的时候再好不过了。”
封傲闻言,拿起软布托着的九龙黑玉,稍稍输入内力,见玉佩如他所想镀上一层微白薄雾,心里一怔。
继郾城古图之后,竟有让他重见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