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北海,万丈波涛。
临海地界矗立着一座又一座凡俗小镇。
岁月在那些建筑上留下了痕迹,有的房屋被推倒重建,有的屋子倒塌后,就永远消失在了尘埃中,就好像葬在黄土里的人们,数十年一个轮回,一旦倒下,就不会再出现。
北海地界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影响最深远的,就是百多年前的佛门回归之事。
诡佛经营多年,早已将佛门弟子布满天下,暗中与天庭仙神争夺香火信仰。
原本,按照诡佛们的设想,历经个几千年的休养生息,他们应该能够积蓄一定的力量,公然与天庭叫板,重现昔日真佛佛门的辉煌之势。
这方世界需要‘佛’的存在,打破道门之仙的一家独大,维持一种富有活力的均势。
所以,即使知道天帝完全不可撼动,诡佛也不担心佛门会被再次灭绝,这种有利于万世安宁的‘势’,天帝不会轻易扼杀。
只可惜,上次人皇残躯复苏,强势杀绝了诡佛大能,只留下了一个半步道尊的诡佛,而且还是看在天帝的面子上,才留了它一命。
庙宇生烟,精美庄严的佛像背后,却已经听不到头骨木鱼的声响;那落叶纷飞的院子中,也再见不到金身骷髅的身影,还有披着鲜血袈裟的干瘦老僧......
昔日饱含贪嗔痴的诸般不化执念,已经只剩下了自己。
九色莲台之上的染血身影有时都不禁扪心自问,他们回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化作执念,将佛门的理念带了回来,却被天帝警告,没能将诡佛激化的极端理念散播出去;想要抢回佛门圣物菩提树,参悟无上佛法,却忌惮李源与天帝关系,始终没敢下手。
强行度化了一只‘小蝼蚁’,让他成为接引佛门回归的枢纽,等到诡佛们顺利回来后,就没有对他再多关注。
结果,因果相报,‘小蝼蚁’人世走一遭,直接大顿悟了至慧之性,带着纯正的佛性回归,净化那些被强行度化的百姓,与诡佛‘争夺’信仰。
其实说争夺也不对,陈煊只是将自己体悟的佛门理念贯彻到了自己以及弟子们身上,以身作则。
那些被强行度化的百姓们,意志清醒之后,慢慢地也明白了双方的差异,自然而然就投入了陈煊带领的新佛门之下。
真佛执念化作的诡佛之佛门,偏激狭隘,口上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以强行度化为主,以天下众生养佛,信我者得佛庇佑,不信我者万般苦难自渡无助。
而陈煊自知百姓疾苦,得见人心百态,自身经历也颇为曲折,彻底明悟大爱小情之共存性后,早已参透红尘。
他不曾逼迫他人拜入佛门,以佛法养护众生,教导世人从善,亲力亲为,带领弟子们在乱世中开辟太平净土,守护一方。
人心愚钝,肉眼易蒙;可众生之眼,有时又清晰得可怕。
新佛门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诡佛众多大能开辟的佛门大势,在百多年间一点点被陈煊蚕食、接盘,已经逐渐落入了下风。
偏偏在一无所知的百姓眼中,佛门依旧是佛门,‘佛祖’们不曾有过改变,只是将嘴上的道理贯彻到了实事上而已,就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按照原本的局势,诡佛不可能坐看陈煊势大,哪怕暗中扼杀也不为过。
但人皇残躯的镇杀,让诡佛高层直接消失殆尽,根本没有了阻止陈煊的能力。独活的九色莲台身影,也渐渐知晓了‘上头’的意思。
所谓的诡佛归来,不过是冥冥命运轨迹的安排,用偏激的方式让佛门站稳脚跟,然后再让‘真佛门’出现世间,剔除诡佛留下的影响,全部接收诡佛的所有地盘,完成真正的涅盘归来。
这是势的推动,也可能是那位天帝心底的意思,虽然不会表露出来,但九色莲台上的身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只是......这样的结局,让诡佛心中遗憾愈发深厚,心念难以通达。
它们是佛陀执念成诡,抱着一展宏图伟业、重现佛门辉煌的心思回归三界,本以为能成为幕后的执棋者,在风云中角逐胜者的位置,结果一切都被李源唤醒人皇残躯的举动打破。
那位人皇自知即将燃尽己身,什么因果也不惧,直接镇杀了一切敌人,几乎将诡佛高层杀绝,也将诡佛积蓄的‘势’直接打灭。
三界棋局顿时发生改变。
为了大势的安宁,天帝欢迎佛门的回归,甚至冥冥轨迹都在推动真佛的复苏,可它们这些堕落的诡佛,高层大大折损后,却成了无人在意的‘笑话’。
诡佛自以为是执棋之手,但在此事上,执棋者从来只是真佛与天帝,还有毫不顾忌、随手打乱棋局的人皇。
真佛有至慧之心,看透一切,自知天帝在尝试新路,而佛门迟早会有回归的时候,没有拼死抵抗,配合着天帝下了这场佛门灭绝的棋。
天帝灭佛之后,用数百万年的时间尝试,发现天庭独大必将腐朽,世间的确需要佛来制约道,所以才又暗中推动着佛门回归。
对于真佛和天帝而言,双方不过是配合着尝试了一种新的道路,发现不可为之后,又让一切事情恢复原样罢了。
但诡佛就不一样了,它们是真的一心想要复苏佛门,哪怕自知自己早已堕化成诡,自知带着偏激也在所不惜。
那种希望破溃、一切皆在他人局中的失落无力感,着实让诡佛感到憋屈与无奈。
心思至此,九色莲台上的模糊身影低声一叹,默默走下了莲台。
这是它第一次离开九色莲台,就好像放弃了心中最执着的念头。
近前青山绿水,远处粼浪轻涛。
模糊身影迈步在矮山之间,登上林路,步伐缓慢。
滨海地界,总有咸湿海风,积蓄山中,带来湿润阴凉之感。
山间有薄雾,似云似烟台。
轻轻拨开这些轻烟白雾,面貌模糊的诡佛在矮山的山崖边看到了那道身影。
陈煊盘坐在山崖边上,指尖停留着一只青燕,似是不忍惹燕惊,保持这个动作已久。
他的旁边,一座简易的衣冠冢立在崖边,有些孤零零的,可有陈煊作陪,好像又显得没那么孤单。
衣冠冢上,木牌刻着‘秦琳之墓’四字,左下方的位置,还有一句小字——‘夫陈煊立’。
简简单单,没有过多描述。
一百多年都过去了,秦琳一介凡人女子,不愿再服食灵药续命,早已葬入了黄土,遗体就埋在了安山的山脚下。
她过完了幸福平淡的一生,了却了一切遗憾,也圆了陈煊的心境。
就连陈煊的孩子,那个被叫做陈玄奘的孩子,都早已经活完了平凡而幸福的这一世,多年前投胎转世而去。
此后如何难定论,但这一世,陈玄奘过得平静安稳。
“拥佛不拜佛,反倒守着一个凡人女子的墓......你的路,我的确看不懂了。”
看着陈煊的背影,诡佛模糊的身影叹息着。
声音虽低,但依旧惊得青燕飞起,婉转啼鸣几声,在缭绕山尖尖的云雾中徘徊几圈,不舍地离开这片令它心中安宁的地方。
陈煊盘坐山崖边,紧挨着衣冠冢,神色平静,带着恬淡和从容的微笑。
青燕受惊飞走后,那久久抬起的手才轻轻放在木质墓碑上摩挲着。
“世人见佛,相无定论。”
“她就是我的妻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