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宣冷然:“你做得到吗?淑贵妃会这么想很自然,可你不要以卵击石,关于我们这位姑母的传说,你应该听得不少,她若要除掉你,纵然二皇子拦在身前,她也不会姑息。”
“哥哥说的是,还有几个月皇后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年轻的皇子妃眼中掠过寒光,“皇后对我并不热情,我连进涵元殿的门都很难,不能接近她,也就没法儿让孩子胎死腹中。只不过,孩子能生得下来,不见得每一个都能长大成人。”
“小心一些。”秋景宣明白妹妹的意思,但没有阻拦,“等你出了宫,我们相见容易,有什么事尽量先与我商议。你要小心,也许皇子府中也布满了帝后的眼线,你身边的侍女都是他们安排的,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淑贵妃过些日子会安排人来伺候我,但我也会小心。”妹妹应道,反而目色深深地看着兄长,唇边掠过笑意,“哥哥,你会对盛元公主动情吗,她长得那么美。”
秋景宣浅笑:“我倒想问问你,二皇子,你对他可有情了?”
“项沣他待我极好,正如淑贵妃所说,他善良温和。”秋景柔微微摇头,“哥哥,这样的人能成为帝王吗?”
秋景宣道:“只要你成为皇后,不就好了?”
此时,门前下人匆匆而来,送来一封寄给他的信,秋景宣见姓封上落款暧昧,便随手拆来看,一旁景柔见哥哥唇边勾起不屑的笑意,问道:“谁的信?”
“我们的哥哥姐姐,伯父叔叔们?呵……”秋景宣用了疑问的口气,“你成了皇子妃,天下皆知,他们便来认亲了,盼着能像你我一样,重新回到京城。”
“家里的人,我几乎都没见过。”当年秋家散去时,秋景柔还是襁褓里的婴儿。
“当初若非祖母把我们托付在成家,你我就要流离失所,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比起成家来,这些堂兄弟姐妹,这些伯父叔叔们才是我们的亲人,可他们没有一个来管我们,哪怕只是多一口饭。”秋景宣把信揉起来,捏在了掌心。
“哥哥,皇后当初若保住秋家,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可她并没有。”秋景宣抬头看天色,日头偏西,正午已过,他道,“你现在还在宫里,早些回去才好。切记凡事小心,不要冲动,想要有将来,你首先要好好活着。”
深宫里,陈太医才刚为皇后把脉,正要详说皇后的身体,门外皇帝驾临,他大步流星地走来,径直便问:“皇后怎么样?”
“皇上容禀。”陈太医道,“娘娘腹中胎儿脉象安稳,只是娘娘本身又出现当年的消渴之症,即日起要饮食谨慎,保持心情愉悦,平平静静地等待临盆。”
“饮食谨慎,她这么瘦,再谨慎岂不是要……”
“皇上。”珉儿按住了皇帝的手,这个人一碰到自己的事就爱着急,过去的十几年里,即便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他也能折腾的太医院不得安生。珉儿笑道,“您听陈太医把话说完。”
陈太医早就习惯了,年轻那会儿还会跟着一惊一乍,现如今还常常安慰被皇帝吓得魂飞魄散的徒弟,此刻也是笑着道:“皇上若是紧张,娘娘也跟着紧张,比起汤药来,愉快安宁的心情比什么都强。”
珉儿笑道:“那么多年,我最信得过你,之后该如何进食,该吃什么药,你交代清雅便是。太后那儿若是问起来,只道我一切平安。”
陈太医领命,随清雅离开内殿,项晔则搀扶珉儿到窗下透口气,见皇帝浓眉紧锁,珉儿笑道:“与其担心我的身体,不如做些让我高兴的事。”
“秋家兄妹?”
“皇上莫怪我无情。”珉儿说道,“我宁愿让沣儿恨我,也不想他被勾上歧途。是啊,或许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歧途,可万一那条道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呢?皇上,他是你的儿子,并不是我的。”
项晔叹气:“你啊,要是把你这些话写入青史,将来代代皇后都学你,我项家的子孙,都要怕妻惧内不成?”
珉儿笑:“皇上若乐意叫史官写,臣妾也乐意名留青史,最好是把宋渊叫回来写,他写的故事一定有趣。”
项晔瞥了她一眼,转过身道:“他是朕抵御外敌的一道城墙,边陲离不开他,你的故事,朕亲自来写就是了。”
十三年前,皇帝费尽心机为秋珉儿制造可以达成六宫无妃心愿的机会,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也始终没有挑明那件事,斗转星移,如今新的问题阻挡在面前,皇帝怎么会不知珉儿的心意,而珉儿也是没来由的,对那一对兄妹十分抵触。
明明不论是名义,还是血缘,他们都是秋家一脉相承的姑侄,可她竟无法生出半分怜悯之心。
“沣儿是朕的儿子,朕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把责任强加给你,可朕需要你。”皇帝语重心长地说,“你我心意相通,很多话并不需要说明,那兄妹俩你就交给朕去处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真真是异想天开了。”
“我自然信皇上,可我……”珉儿心里颤颤的甚至迷茫的感觉,多年未曾有过,她伸手抓了皇帝的胳膊,“女儿怎么办?我们该拿元元怎么办?”
门外头,大公主正摇摇晃晃走来,见宫女们都侍立在外头,知晓父皇母后又在门里说悄悄话,她一笑绕过正门,转到窗底下去,想偷偷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是却见父亲在为母亲拭泪,不知母亲为什么哭泣,父亲又将她拢在了怀中。
项元怕自己被发现,立刻蹲下身子藏在窗户底下,可屋子里静悄悄什么动静也没有,等她偷偷抬起头,想再张望一眼,却听父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多大的人了,和谁玩儿捉迷藏呢?”
“父皇……”项元一惊,再看窗里头,娘亲正慈爱地笑着,嗔道,“想在你父皇眼皮底下耍滑头,你还早着呢。”
方才分明看到父亲为母亲擦拭眼泪,难道是她眼花了,不,母亲的眼睛还微微泛红呢,她一定是哭过了。可父皇笑呵呵地搂过自己一同进门去,母后也是温柔地摸着自己的手问冷不冷,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方才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
离了内殿,正见妹妹从书房归来,项元把琴儿拉到一旁,姐妹俩窃窃私语,清雅从太医院归来瞧见,又被拉在一起说,清雅才道:“许是为了娘娘的消渴之症,当初娘娘生大公主时,就有这迹象,虽然严重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但小心保养调理,还是不碍事的。”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之后的日子要好生伺候母亲,只是项元对于母亲落泪的事耿耿于怀,她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母亲的眼泪。
这桩事在心里搁了好久,琴儿因非亲眼所见,不如姐姐这般思虑深,她已渐渐淡忘时,姐姐还在为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这一日,晚辈们被祖母叫去长寿宫里用膳,太后命人送几样皇帝喜欢的菜去清明阁,项元却自告奋勇要去送,撂下祖母和兄弟姐妹们便走了。
三皇子笑道:“元元那丫头,最近是不是有心事,都不见她来书房捣蛋了。”
太后却笑悠悠问沈云:“你可知道。”
沈云淡淡:“她什么事都是新鲜一阵就过去了,书房里没什么可玩的,自然就不去了。”
二皇子因朝务在身,此刻不在宫里,秋景柔独自一人陪在太后身边。听得这话,她默默为太后夹菜,心里则盘算着,哥哥与项元之间最大的阻碍并不是皇后,如何说服太后才是最难的。
这边厢,项元捧着食盒闯入清明阁,父亲正捧着一本奏折皱眉头,听得动静见是女儿,才露出几分笑意:“怎么跑来了?”
“皇祖母知道您一定没好好用膳,打发儿臣来伺候您。”项元熟门熟路地到一边,麻利地布置下碗筷菜碟,娇然向父亲招手,“父皇,我陪您一块儿吃。”
项晔松了松筋骨走来,懒洋洋地说:“如今时辰过得越来越快,已是大正午了?”他坐下,含笑端详着自己漂亮的闺女,笑道,“我家公主长大了,父皇也该老了。”
这话叫项元心头一酸,噘嘴笑道:“母后最不爱听您说这种话,小心我去告状。”
项晔大笑:“别学的你母后那么厉害,女孩子家家,温柔体贴些。”
项元却捉了父亲的把柄好不得意:“难道母后不温柔体贴?”
皇帝情意深深:“世上数你母后最温柔。”
“父皇。”项元将一碗山珍汤送到父亲面前,明眸忽闪,双唇用力抿了抿,一开口便问,“您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您在母后寝殿的窗下捉到我。”
皇帝点头,一面喝汤,用余光悄悄看了眼闺女。
“儿臣不是故意偷听您和母后说话,但我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可我看见了,我看见您给母后擦眼泪。父皇,能不能告诉我母后为什么哭,是谁惹母后伤心了?”项元神情庄重,“父皇,我很担心母后。”
皇帝喝了汤,身体温暖起来,撂下碗看着闺女,目色深沉,却也不掩饰:“她怕你有心事不告诉她,担心你受委屈,不愿你被人欺负。”
项元愣住了,父亲却云淡风轻地一笑,眼中是宠溺,更隐隐有几分帝王的霸气:“元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天下但凡是你喜欢的,人也好事物也好,就都是你的。母后担心你这些,更怕你太过孝顺,为了顾忌我们,而压抑你自己的幸福。”
“父皇,我……”
“你说。”
“只要我喜欢的人,我都能找他玩是吗?”
“自然。”皇帝答得干脆。
“就算是……”小姑娘的心扑扑直跳。
可不等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项晔就问:“秋景宣?”
项元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皇帝却笑悠悠指向门外:“去吧,父皇和母后只要看到你快活就好了。”
这不可思议的答案,让项元更加彷徨,可是她的一颗心,已奔向皇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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