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父女俩用了午膳,项晔便催女儿去她母亲身边,有些话母女俩说来更容易,并且这件事,项元本就最顾忌母亲的心情。
而长寿宫里,太后还等着孙女来回话,想问问皇帝吃的怎么样,左等右等她们都把膳食撤了,也不见孙女归来。不得不命王嬷嬷遣人去问,才知道大公主早就离了清明阁回涵元殿去了。
太后嗔笑着:“这丫头从小做事就不稳当,她就不惦记我这儿还等回话呢,那丫头,将来成了家如何了得。”看着沈云说,“你啊,要自己多担待了。”
说话时,项琴端茶来,送到祖母手边,皇祖母接过茶打量她,随口说:“你们姐妹俩的性情若是换一换该多好,你姐姐若像你这样能干又体贴,皇祖母也就能安心把沈家交给她了。”
项琴怔了怔,边上的人都笑盈盈的,她纵然心里不乐意也不能露出来,只是祖母这话颇有些过分,难道她就不配有自己的性情吗?
换做旁人一笑便过去了,可小姑娘本就有心事,且再好的脾气也不是逆来顺受,她含笑把心里话说了:“皇祖母偏心,您既是喜欢琴儿的性情,做什么不叫姐姐学我,而要把我换给她?”
太后还没觉出自己说了不妥当的话,乐呵呵道:“就是这么一说,要是我说说就能换了才了不得,你姐姐那只皮猴,改不了的。”说着,就转向秋景柔和沈云几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项琴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地按下了心情。
如此直等太后要午歇,孩子们才散去,三皇子和四皇子因下午还有功课,早早就离了,男孩子里只剩下沈云一人,他恭敬地等皇子妃先行,才要离开长寿宫,转身见项琴闷闷不乐地走出来,便含笑道:“别放在心上,皇祖母一贯是有口无心,转眼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她疼我们却是真真的。”
“云哥哥?我……”项琴欲言又止,沈云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吗?
沈云暖暖含笑:“我要走了,你也早些回涵元殿去,外头冷。”
项琴呆呆地看着英姿飒爽的少年转身离去,皇城积雪未融,依旧是白白净净的天地,那长身玉立的男子走在雪地里,宛若画一般,不知从哪一天起的,项琴看表哥的目光,再不是孩提时那个好脾气陪玩的哥哥,而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经沈云一哄,她高高兴兴地回来涵元殿,径直来到母后的殿阁,正见娘亲和姐姐也有说有笑,姐姐果然还是姐姐,蹦跳着来拉了自己道:“我把你一个人丢在皇祖母那儿了,皇祖母又念叨了吧,琴儿你别怪我,姐姐给你赔不是。”
项琴躲去母亲身边,撒娇道:“母后您听姐姐说的,敢情长寿宫是虎穴狼窝,我在那儿是真心陪皇祖母的,又不是为了敷衍。”
珉儿搂着小女儿,用自己的手暖着她的手,大女儿跑来依偎在另一边,念念有词:“妹妹一来,母后就只疼妹妹,从小到大,有妹妹在,你们就只说琴儿好,说我是野猴子。”
项琴探过脑袋:“皇祖母刚还念叨了,姐姐真聪明。”
姐姐伸手要捏妹妹的脸蛋,两人隔着珉儿嬉闹,她本是乐呵呵瞧着,奈何肚子里的娃娃不甘寂寞也要来凑热闹,见母亲眉头抽起露出难受的神情,姐妹俩才正经起来,小心翼翼搀扶母亲在美人榻上躺下,一个拿毯子一个垫枕头,守在两侧抓着母亲的手嘘寒问暖。
珉儿缓过这一阵,再看一双女儿,如珠如玉的宝贝,她们在自己肚子里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珉儿曾向皇帝感慨,自己不如祖母,不知该如何教养一双女儿,她的母亲没能见证她成长,她的教养全来自德高望重的祖母,可轮到自己养育一双女儿,才明白教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可是皇帝一句话就解开她的困惑,他们的女儿是公主,而当年秋老夫人教养的,仅仅是她的孙女。珉儿摸了摸元元的脑袋,又把琴儿的手暖在掌心,她的女儿是公主,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女人,她不能想当然的不把这当一回事,她们必然会经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青春。而其中的酸甜苦辣,都会是她们人生里最珍贵的回忆。
“母后没事,有你们两个姐姐守在边上,这小娃娃不敢欺负母后,不然等他生出来,还不天天叫你们教训?”珉儿笑着,舒心地阖目养生,念念道,“有你们在母后身边,母后什么烦恼也没了。”
好在这一阵过去,珉儿又恢复了精神,和女儿们说说小小,之后也怕她们被自己困着觉得闷,打发她们自己去找乐子,两个姑娘才退出来,而项琴眼里,去过清明阁的姐姐和早晨时很不一样,没来由的神采飞扬,她问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项元卖关子地说:“能有什么好事,咱们等着弟弟妹妹呱呱落地才是。”
项元便这样敷衍了,而她也想好了,纵然要再去找秋景宣,也该等母亲平安分娩之后,她自己一辈子的大事,难道还等不起这两个月,总不见得秋景宣两个月里就先把他自己的终身大事订了,她不着急。
然而玲珑心的妹妹,稍稍费点心思,就能猜出姐姐在想什么,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乐意姐姐将来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乐意姐姐能觅得如意郎君,可云哥哥会怎么样,他是会坦然接受这一切,并看到自己的心意,还是太难过,从此远离她们,连带着自己也成了过路人?
可是姐姐那么高兴,那天之后,姐姐又像是回到了去元州前的模样,项琴又时常觉得,只要姐姐高兴就好了。姐姐高兴,母后和父皇也就高兴了,这样大家都好,她也不必记挂那么多的事,反正从小她是做妹妹的,做妹妹的就该什么都等在姐姐身后。
对帝后而言,大女儿的心思解开了,只等她自己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们只要默默守护在一旁就好,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但眼下他们却没有心情为此高兴,珉儿的身体越来越重,消渴之症也显现出来,比不得十年前的体力和精神,这一次便是不懂医术和产育之道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皇后不好。
太后亲自来涵元殿探望过皇后,婆媳俩在床边说话,秋景柔则隔着屏风等候,也非皇后不叫她到跟前,而是太后说她太年轻,不愿叫皇后的病容吓着她,才让她站在这里等。
隔着纱屏,隐约看到太后与皇后的身影,说的无非是些嘘寒问暖的话,然而等太后离去,总是长长地叹气,秋景柔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默默跟在一旁。
后来是听长寿宫的宫人在底下嚼舌头,才知道皇后这一胎十分凶险,稍有差池,大的小的都保不住,她们说皇后何必冒险,在这个年纪还要拼命为皇帝生一个,难道是因为她强行让六宫无妃,害得皇帝子嗣稀薄才心有愧疚。
自然这些话就无所谓了,秋景柔只听得皇后很艰难,很可能一尸两命,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秋景柔除了跟随太后,自己几乎没有机会进入涵元殿,她曾独自去问候,被云嬷嬷挡在外头,说是皇后心领了,或是两个小姑子出来陪着说话,就是不让她进门。自然她明白,并非皇后刻意亏待她,皇后现在的确是没什么精神见人,除了太后、沈夫人和一位叫宋玲珑的贵夫人外,她几乎不见任何人。
她想法儿见了一次兄长,因事关重大,甚至不敢写在信里传出去,秋景宣则警告她:“皇帝这几日眉头紧锁,很显然皇后若有什么事,很多人会跟着倒霉,你以为真的查不到你头上,怎么也不该是现在,何况你根本走不进涵元殿。既然她情况很糟糕,兴许两个月后临盆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话虽如此,可正因为无法走进涵元殿,才能脱得了干系不是,万一两个月后母子平安呢?
为了这件事,秋景柔总是心事重重,项沣看在眼里,只是出于对妻子的关心,忍不住问她:“谁给你受委屈了吗?”
秋景柔彼时深深地看着丈夫,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们夫妻时间太短了,她不能得意忘形,努力按捺下了激动的心情,敷衍道:“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我很担心。”
项沣自然诸多安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却不知道妻子心里歹毒的念头,始终没能消失。
这一日,太后夜里睡得不好,早起头疼,宣太医来开了两份药,不过是这么小小的动静,就让皇后遣了两拨人来问候,云嬷嬷更是亲自来,恭敬地笑着:“娘娘说她身上不灵便,不然一定要来看看您的。”
太后嗔道:“就隔了几堵墙,看来看去做什么,她现在管好自己,她好了,我夜里就踏实了。”
秋景柔默默地看着,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虽然进不去涵元殿,可如今长寿宫里的事,大多都在她手里了,太后的一口茶一口饭,都是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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